那一天她要去学校了,外面飘着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铺满了一地。她在正屋当中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 父亲说:“要我送吗?” 她说:“没关系,不用送了,我一个人可以的。”向母亲告了别,然后就走出了家门。 从家门口到村口乘车的地点尚有1000米的路程。她步行拉着行李箱,走在积雪覆盖得很厚一层的柏油马路上,行李箱的小轮与厚厚的积雪产生摩擦,产生一股阻力。她使劲拽着箱子,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村口。等了一会儿,一辆去西安的长途客车经过,她向客车招手示意,车停了,她就坐上了到西安的车。 到西安火车站还要一个多小时,她一个人坐在空调车上,周围全是陌生人。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任由思绪散漫飘忽。 她的记忆回到了几天前,那同样是一个飘雪的日子。她准备那天和父亲到县城买返回学校的火车票,而从家里到县城的火车站代售点还有二三十里的距离。她和父亲徒步走到村口,准备搭乘公交车。正在这时,父亲刚好遇见一个相熟的同村乡党开着机动三轮车,俩人打了个招呼,那人表示可以把父亲和她捎上。于是,她和父亲就爬上了敞口的车厢。随着机动三轮车的急速行进,凛冽的西北风擦过她的面庞,极度的寒冷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了下车的时候,她的脚由于在车厢蹲的时间太长,已经麻木了,手也冻得没了知觉,鼻头也麻木了。她麻木地跟随父亲下了车,父亲准备带她去买火车票,她却固执地表示不去,反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父亲拽着她,不让她回去,她却因为来时路上的狼狈,跟父亲暗暗地生着气。僵持之下,父亲因她的固执不听话打了她,她生气地把手中提的包扔了出去,表示着对抗。就这样,她和父亲继续在寒风中僵持着,谁也不肯屈服。父亲愤怒地吼着她,她沉默地对抗着。 父亲生起气来声音比较大,而当时他们所处的街道,恰好距舅舅家挺近的。正值舅舅准备回家,老远听见父亲的吼声,闻讯赶来,将父亲劝开,让父亲回了家,并表示自己会带她去买火车票的。之后她就跟着舅舅去了他家。 中午舅妈回来,又劝了劝她,说她能考上大学,就应该好好念书,怎能生出不想念书的想法呢?她没反驳什么,只是沉默地听着。其实她也不知怎么了,自上一学期,每次小憩起来,总是一身虚汗。一到教室,总觉得压抑非常,连喘息也不能了。老师讲的课,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时常会因为教室里密集的人群,感到压抑、头痛,呼吸困难。很多时候,她的神思都完全游离在一种虚无的状态中,周围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一般。在课堂上,她无法集中精力听讲,甚至有时连待在教室也不能了。而在日常生活中,也常是虚弱无力的样子。有时出去和同学一起吃个饭,逛个街,去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的样子,而回来时疲惫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而去年那一学期,她基本就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中度过,没法学习,整个状态极为糟糕。她想:“自己是不是得什么病了,为什么老是疲倦无力,在教室就头痛压抑,呼吸困难。”她曾在经历好几次这样的情况下,哭着打电话给父亲说,自己老是头痛,说自己不想念书了。父亲耐心劝导她,让她买些治头痛的药吃,说了一连串安慰她的话,她怕父亲担心,也就没再说什么。往后每次给家里打电话,父亲问及最近如何,她也只是报喜不报忧的回答说:“还好,不用担心”之类敷衍的话。 事实上,情况依旧如故。同学劝她上医院检查一下,她怕花钱,总是说休息一下就好。她家是农村的,父亲母亲都是农民,向来简朴,小病什么的都扛过去,实在扛不过,才去买药。所以她心里一直这样想:“到医院,没什么大病还好,万一有什么不好的情况,肯定要花很多钱的。父母亲年龄大了,家里也不甚富裕,这怎么可以?经常的疲惫感,上课时无法集中精力,常常让她心情郁闷,又无处诉说。精神的压抑,时常压得她觉得难以承受。郁闷一股脑儿的堆积在胸口,如同巨石压身一般。她想:“与其在学校没个好状态的读书,倒不如退学好,这样既不会让父母的血汗钱白白浪费,也给了自己解脱,自己也不会再承受这种心理压力。打定这样的注意,她在学校倒也安定了下来。虽然课堂上还是时常无法集中精力听讲,老走神,常是神思游离,一派恍惚的样子,倒也安然处之了。每天的生活也是照常的上课,只是人在心不在,老是浑浑噩噩,状态游离,一身疲惫,有气无力的。 那学期结束后,她准备回家就对父亲说明要退学的想法。可是回到家却踌躇不定地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在一个晚上,她向父亲提及了此事。父亲生气地断然否决,并表明坚决的态度:“说她要是不念书,就不认她这个女儿。”而在一旁的母亲,也是满脸哀婉的样子,沉默着不说话。她不忍母亲难过,之后就没再提此事。 她知道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哥哥不成器,让父母伤心,她再不好好读书,更是让父母难堪没面子。那一年她考上大学,父母都极为开心。虽然考得不是什么好大学,但也算家里唯一的大学生了。而和她一起上学的少年伙伴们,都一个个进入了社会,有的甚至连高中也没考上,而她却成了自己家周围唯一考上大学的人,这怎能不让父母欢喜呢? 尽管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实在谈不上聪明,但却也实实在在地考上大学了,这确实也给了父母很大的心理慰藉。可如今突然说不上学了,让旁人听了,父母的面子往哪儿放?于她自己而言,也要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可又不忍自己每天在学校浑噩度日,白白地浪费父母的血汗钱,心中的愧疚,学习上的无能为力,身体上的疲惫,犹如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沉重地向她砸来。 后来,她还是顺从了踏上了返回学校的路程。在车上,她想起几日前与父亲因矛盾而产生的隔阂。因为这件事,她一直都与父亲保持着冷战——不说话,但在心底,早已不生气了。她也明白父亲向来节俭,逢年过节也不舍得买衣服。她还记得春节期间父亲去姐姐家不肯打车,偏要自己骑摩托车,还说自己骑车自由快捷,她心里明白其实那只是父亲图省钱找的借口而已。结果父亲那天骑到半路上,天空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儿,柏油路上就积了薄薄一层,摩托车的车轮在地面上打滑,在路上差一点与其他车辆相撞。后来姐姐打电话给父亲,询问路上的状况,让姐夫找了辆车把父亲接到了她家,而父亲将摩托车放在一个相熟的人家里,下午打车回来。这是后来父亲回来,她从父亲、母亲的谈话中得知的。她嗔怨到:“说父亲太不注意安全了,省那几个钱有啥用,安全第一。”但她也明白父亲就是这个秉性,说了也不改。 在她离开家前往学校的那个雪天里,心里还积聚几天前那个下雪天里对父亲产生淡淡的怨怒。看着窗外不断飘舞的雪花,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依旧是一个雪花飞舞的日子,那时她在高中读书,只能在星期五放假时回家。而那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然来临,虽然在教室上课的她,尚未感觉到这一年中,初雪降临时的严寒。但当她见到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顾凛冽如刀寒风的父亲骑着摩托车给自己送来冬衣时,心里依旧是满满的感动。当她在宿舍将毛衣、毛裤穿在身上时,全身都被一种温暖所包围,她知道这是一种叫父爱的东西编织成的温暖。那天晚上,她在爱的力量的激奋下,看书到两点。她知道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报答父母。 今天她离开家时,父亲说送她,被她婉言谢绝了。她一直都竭力地保持一种独立,尽量地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知道那样的风雪天,送别只是多一个人忍受风寒,再说路也不远,自己完全可以应付。父亲说:“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她随口应了一声:“恩。”就离开了家。 晚上快八点,她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爸,我到学校了。。。。。” 分理行李衣物时,她见到父亲让她带给同学的猕猴桃干,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窗外漆黑一片,夹杂着风雪严寒,心却有一点回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