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节时,马路上穿梭着各式忙碌的人群。我撑着伞,默默地走在街边。
伞下的我,和外面朦胧雨帘下的世界,仿佛有点隔绝,我只是静默在自己的幽谧而又孤单的世界里。我在默想:今年的春节,想必也是与无聊、寂寞做伴。想起都已结婚的朋友们,再望望路上摩登的女郎们,我的心,当然还是在凄惨中暗自熬着的。
起了点大风,隔着壁橱玻璃,可以望见里面欢庆的人们,互相邀杯,畅饮着,火锅的暖气,也早已把这层玻璃抚遍,将欢喜的气氛着实渲染得浓郁。我的肚子也饿,但却没心情吃,只顾让袭来的雨点再奔向我的脸孔,“享受”这冰冷,或许,我早已应该习惯了。
鼓起勇气,想要拨通兰的电话,请她来饭店吃饭,向她赔礼道歉,可刚摁下一个数字,便不由地停住了。因为一天前,我们为一点琐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气愤不过的我,毅然决然地选择“分手”。可能是这两个字太伤我们三年来的感情了吧,以前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此刻便化为乌有,只是变作脑海里浅浅的一层膜,一层一触即痛的隔膜,网住了我的激情,让我重新归属于自己的落寞。
习习凉风中,我伫立了许久,决定还是先走一段,平复一下,再找道歉的理由来打这通电话。可忽然,眼帘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不仔细观察,是不容易发现的。
她,端坐在街边店铺的台阶上,衣着单薄,披散着头发,上面还挂满了水珠,冷得瑟瑟发抖。这——不是小雯吗?我惊愕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疑问。学校不是放假了吗?身为班主任的我,还亲自把她送到她父亲用来接她的平板三轮上面。
时间倒回半月前,学校放假,学生领成绩报告单那天,家长们都候在校门口,接孩子,大都开着名车,西装革履的,只有小雯的爸爸蹬着平板三轮车过来的,并且穿着件破旧的外套,焦急地等待女儿的放学。
我也仔细观察过了,她父亲有点驼背,并且一头花白的头发,开口就是浓重的乡音,让一些自视甚高的学生与家长,在那边冷冷地笑。我虽然有意岔开话题,帮这对清贫的父女解围。但为时已晚,大概这些个笑声像一柄锐利的匕首一样,深深刺痛了小雯的心,她与我话别之后,背对我,黯然神伤的背影,让我在心里垒起了一个疙瘩,直到现在。
“江雯!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一开始只是瑟缩着,发现是我,脸一红,转眼就想跑。我一把拽住了她,她挣脱不了,便哭了。旁边的路人,有的驻足,开始往这里聚拢了,我虽然很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对不起,老师错了,不应该拉你!”见她情绪似乎有点平静了,我就继续发问,“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大雨天跑出来?”
她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啜泣着,脸上有几条血痕。我猜大概是人多吧,就带她到了一家小吃店(那是我和兰常来也最钟爱的一家店),点了点东西,请她吃。她果然很饿,也不顾什么淑女的形象,狼吞虎咽地把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隔了很久,才对我挤出了一声:“老师!谢谢!”
“不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爸他……”她欲言又止,随即又哭了起来。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才得知,她的身世。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爸爸是个和善且勤劳的搬运工人,但是在一次施工途中,摔坏了腰背,便落下了病根,医生嘱咐不能再做繁重的体力劳动,否则就会有瘫痪的危险,生母因为这个远离父女俩,在老家就跟另外一个男人组了一个新家,之后,就再无声息了。而当时年仅6岁的她,是靠她爸爸边捡破烂,边吃着政府的低保抚恤金,拉扯长大的。
后来,有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说看他们父女可怜,就愿意出钱资助他们,但小雯必须要认她做母亲,于是这个后妈便在这个家庭里掌权了。她逼着自己的丈夫背井离乡,带着她和女儿来到异地大城市打工,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工,为了维持一个完整的家,便事事都依着后母,直到小雯上了中学。父亲还是想多挣些钱糊口,就租了辆平板三轮,替人搭客载货,几乎日夜不息。直到那次接完小雯之后,病倒,躺在医院里,昂贵的医药费对于这家以打工为主的人家来说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原本还算祥和的继母,在父亲出事住院后,生活更加拮据,便常因一点小事,迁怒于小雯,轻则罚跪,重则拳脚相加。
“今天早上,我就因为在灶头上多做了会儿寒假作业,没有替她端茶送水,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她说的时候,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在打转,而且眼神中也夹带几许惆怅与愤恨,这么复杂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年仅14岁的少女脸上,我真的感到是倍感寒心与同情的。
我同情小雯的遭遇,想竭尽全力地帮助她,但还是觉得捉襟见肘。想要拿钱来资助她,感觉自己也是收入微薄,再说也不是长久之计,想让她换个环境,住在我家里,那更是天方夜谭,因此,我左右为难。
小雯好似懂得了我的难言之隐,想借口上洗手间“逃跑”。可被我识破了,还是留她下来,自己继续苦思冥想。正当我百般无奈之际,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只见上面有数个未接电话。我心乱如麻,胡乱按下,又没看,就放进口袋里去了。
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小雯旁边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飘逸的长发,洁白的肌肤。“兰!”我不禁叫了起来。我们对视了足足二十多秒,还是她先开的口:“怎么了,看你急的!”“我……”我想申明我错了,但又不好意思说。最后还是她善解人意,婉转地扯开了话题,也加入了替我想办法的行列。
我感觉瞬间豁然开朗了,就决定先送小雯回家,与她的后妈谈一下心。兰愿意与我同行,我也欣然让小雯领着我们去她家的那间出租房。那是在城西老菜场的旁边,破落的一幢砖瓦楼房,从外面看去,好似住了还不止一户人家,比较杂乱。原本不宽敞的楼道里,挂满了各式的衣物。阵阵腥臭,也让我和兰有点发懵。
顺着楼梯,来到二楼尽头的一间房间,昏暗的光线里,摆着一张斜放的床,床上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目光呆滞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小雯的继母,据我的判断她神智不是十分清晰,再访问了邻居,才知道她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
刚才还是替小雯义愤填膺地想讨个公道,但此时心里却先凉了半截。反而对她的后母也稍稍动了点恻隐之心。我安抚了小雯,跟她说后母打人固然不对,但是体谅她的病情,就各退一步。她消瘦的脸蛋上,也露出了久违的释怀:“我知道的,只是她老这样,我就是有时候有点受不了!”兰望望这个痴呆的母亲,又望望楚楚可怜的小雯,并且破败的家居条件,让她若有所思起来了。
沉默了半晌,“安!你来一下!”兰拖着我,走到门口,与我商量。她想把小雯接到她那儿去住,并且随即塞给我一张银行卡。“这里有一万元钱,先以你的名义接济一下这家人吧!”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激动,我知道她也是一个心善的女孩,她家里还是有点资产的,只是她爸爸一直不同意我俩的恋情,我们也很是为这个头疼,结果就为一些生活开销是否应该节俭的问题经常起矛盾甚至吵架。但我知道,她骨子里与我一样,是和善且深爱着对方的。
我不敢望她的脸,手里攥着银行卡,脸颊微红,并且噙着热泪。想深情地拥抱一下我的“美人”,可是小雯在场,就改握手了。接着,简单打点了一番,便领着小雯,准备先去医院探望她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商量女儿住的问题。
来到医院,才发现她父亲住的是十人一间的集体病房,条件亦是十分简陋。小雯望见父亲,只是抽噎着。“爸爸……”轻柔的呼唤,慢慢将意识朦胧的父亲稍稍唤醒。他看见我和兰,强支起身体,“老师……坐!”浓重的乡音依旧,但多了几分凄婉,我安抚了他一下,“没事!您躺着,别累坏了身子!”随即,就小雯的问题摆出来协商,起先,他爸不同意,但是又是兰的一番悉心的劝解,将疑虑解开。“好吧!那就麻烦了,”她父亲无奈但又满怀感激地说,“你们真是好老师啊!”小雯开始也不肯住兰那边,但见父亲如此境况,便也答应了。
接下来最担心的还是我,怕兰过不了她爸爸这关,可她似乎具有神力,一通电话竟然说通了他。事情解决得虽然算不上圆满,但是我感受到了我和兰合力的无穷。
那天,出了医院,但外面还是风雨不断。但这风雨不再是奏着孤寂忧伤的旋律的,此时我们三人,都告别了各自的孤单,将彼此的情感沟通,相互慰藉,早将糟糕的天气置之度外了。可能是重拾了喜悦温馨的年味,我和兰的心挨得更近了。
在春节的这大半个月里,我也有主动让小雯白天来我家补课,并且隔一段时间带她去探望她的父亲,让她也好照顾亲近一下自己的父亲。大家过得都很快乐,兰晚上照顾小雯也很细心,并且请了一个护工帮助小雯的父亲料理医院里的生活起居。
可最让我担心的还是小雯的成绩,但有一次,我却发现她在熟睡的爸爸的病床旁边努力做题、阅读的时候,我真正地感到欣慰了。毕竟,在春节,我做了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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