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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可能

时间:2010-05-09 21:04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张鸣跃 点击:
9年前,17岁的我犯伤害罪入狱,关押在洛阳市第一看守所女犯暂押号。三个月后,我被判处六个月拘役,还剩两个月,管教让我去看守从重刑号转死刑号的林燕。 暂押号和重刑号是隔壁,重刑号几乎每天都有女押犯的惨叫声,大都是林燕在作恶取乐。我常从铁门中间

   9年前,17岁的我犯伤害罪入狱,关押在洛阳市第一看守所女犯暂押号。三个月后,我被判处六个月拘役,还剩两个月,管教让我去看守从重刑号转死刑号的林燕。
  
   暂押号和重刑号是隔壁,重刑号几乎每天都有女押犯的惨叫声,大都是林燕在作恶取乐。我常从铁门中间的活页小窗看林燕受罚,她拖着大镣走过来走过去,两脚腕鲜血直滴,她就象没知觉似地,憨笑着呼啦呼啦走。号里每天都是她的传说,她从小爹死娘改嫁,11岁入贼帮,从偷到抢到杀人放火,两次劳改,这次是三条人命。号里的恶者都对林燕追慕至极,常踩着放风小院的水池台给林燕扔过去好烟好吃好玩的,我也是恶者之一,常站在池台上给林燕唱她喜欢听的歌,她叫我“小不点”,我为此自豪,也为此受过狱警的惩罚。
  
   防范死囚被执行死刑前自杀,措施之一就是让拘役犯日夜守着,严密监视,稍有反常就按报警器。看守林燕的拘役换了几个,都是被林燕打怕的,管教知道我和林燕的那点“关系”,只有让我去了,说只要不出事可以让我提前出所。我高兴,也有点怕。
  
   管教带我去死刑号时,下着大雪,空中北风呼啸。
  
   铁门打开再锁上时,我一步一步走过放风院,更轻更慢地走进号室。高吊在壁顶的“长明灯”昏昏暗暗,林燕在大铺上半躺着,闭着眼睛,象一头睡狮。
  
   “林姐,我来了,小不点。”
  
   她睁开眼看看我,又闭上了眼睛。
  
   我明白,这是最客气的了,因为我是小不点。
  
   我从小就不是伺候人的主,但此刻,我拼命让自己机灵起来勤快起来。我给她掖被子,我轻轻抚摸她的镣环中红肿的脚腕,但却想不出一句能说出口的话语,和死囚在一起最难的就是找话题。
  
   上一个拘役的被子在另一角,和林燕隔着大半个铺,正好在报警器下面。我把被子全抱到林燕身边,偎着她睡。她睡着后,我一直看她的脸。她有点胖,睡着时一点凶相也没有,纯粹的憨美人,还打呼噜,有口水从她丰厚的嘴角流出。
  
   白天,三顿饭我从铁门口领回来,和林燕一起吃,有时她也允许我喂她吃。吃完饭我就给她拿烟点烟,尽力讨好。
  
   我觉得林燕根本就不在乎死,她能吃能喝能吸,没什么反常。但那天却有了意外。
  
   半夜,外面又是风雪交加,林燕忽然说:“小不点,唱一个吧!”我想了想就唱:“铁门呀铁窗呀……”哗啦一声,我被她一脚踢翻了!我觉出她好功夫的同时也觉出了她内心比常人更强烈的痛苦,任何歌都会象尖刀刺入的!我跪起来哭说:“对不起……”
  
   就在这时,一只麻雀从牢壁上方的小铁窗边缘掉下来,一只很小的麻雀,翅膀展开着落在林燕身边,挣扎了几下不动了。显然是冻僵了,奄奄一息。林燕用铐锁的双手拿起了麻雀,麻雀的眼睛还睁着,对她眨巴着。她看了一会儿,捧起麻雀亲了一下!然后,她很艰难地掀开自己的上衣,将麻雀一点一点地送入怀中,送到最温暖的地方,又艰难地用手指挑起毛衣上前领,让空气进入,她勾着头往怀里看,微微地笑着,象一个慈爱的妈妈!
  
   我一下子泪流满面!
  
   她看我一眼,笑说:“小不点!这也哭?”
  
   “林姐!我爱你!”
  
   “屁话!快弄吃的,它快饿死了!”
  
   我欢快地爬起,找吃的,把麻雀能吃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弄碎,用点心盒做麻雀的小食碗和小水碗,就和在暂押号里用这些材料做烟灰缸一样,极其精心。
  
   一切都弄好了,林燕取出麻雀,麻雀已灵动起来,头开始摆动,眼睛睁得溜圆。
  
   林燕也一下子活泼起来,甚至有点顽皮了,跪起两腿,捧着麻雀,欢笑着,和我一起喂麻雀。我敢说这是我一生最感动最快活的时刻了,我和林燕一下子都成了纯真小女孩,在这死牢里头顶头救一只麻雀!
  
   麻雀开始怎么也不吃,后来我俩就放它在两只碗前,焦急地看着它。
  
   过了好久,麻雀终于吃食了,一下一下,好可爱的样子!我和林燕大笑着抱在了一起!
  
   从此,我和林燕每天大多时候都是在逗麻雀了。我们给麻雀做了个窝,被子中间的一团毛线。麻雀越来越可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开始在号里上上下下地飞,落在我的她的身上头上娇闹。有时林燕还会把它弄进怀里去,那天,林燕揪着毛衣领大叫起来:“哇!这小流氓啄我的……那里!”我大笑着去“救”她,她却不让:“我是它妈妈!”
  
   麻雀开始飞走又飞回了,外面已是雪停日丽,它飞出去一会儿就还是飞回来,我和林燕是它的家了!
  
   最后时刻象是一下子到来的。
  
   那天早上,林燕被押出去时,几个狱警都目瞪口呆了——一只麻雀飞来落在林燕的头上、肩上、手铐上,赶也不走!它似乎什么都知道,叫声很紧促很凄厉,林燕不得不停了几秒钟,她的脸上真的泪如雨下了一回,她亲了麻雀几下,抬起头来看太阳,叹了一声!
  
   “哇——……”
  
   我放声大哭!
  
   没人理解我哭什么!
  
   林燕走了。
  
   我提前出所了。
  
   现在,我是成家立业的幸福人儿了。我对许多人说过这个故事,我说我的新生其实是那只麻雀给的,那些日子让我整个生命都变得清澈温柔!我常常想起林燕,我在想,在林燕的当初,若有一只乃至几只“麻雀”求救,间或在林燕有如那只麻雀一样灾痛跌落时,能有一个乃至众多温暖的怀抱,她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林燕?是的,林燕那最后一叹正是在追惜她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发在《新故事》2007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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