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井没有何涣,商枝就坐在屋里捂着耳朵看书,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妈跑进屋,问商枝饿不饿,商枝拿着一个桔子放在肚子上,说她把桔子吃下去,肚子上就长出一棵桔子树,结满红红的桔子,灯笼一样……妈说商枝疯了,却搂着商枝在她脸上啃。妈笑着走了,商枝拿起铅笔在纸上画桔子树,画了又用橡皮擦,擦了还画,桔子树没了,桔子也飞了。 在大平原上,像商枝家这样的四合院是很少见的。就是民国年间,箩井最富庶的马家住的几进几出的宅院,也没商枝家的四合院规整,里里外外铺着青砖,房檐下有花有草有鸟……那是商枝的老祖爷爷和爷爷们赏玩的。怎么着也过了那么多年,商枝出生的时候,爹还在生产队里赶马车,商枝长大了,生产队也解散了。爹把生产队里的牲口买回家,商枝家就热闹了。四合院里有鸡有鸭,房檐下的花呀草呀的却不那么值贵了,鸟笼子还有几个,却让爹装了叶子烟。
商枝家的四合院里有厅有室,还有东、西厢房。商枝个子一天天高了,脸一天天嫩了红了,妈让她住进了西厢房。商家的西厢房里住的都是大家闺秀,商枝的姑奶奶嫁给了冯玉祥麾下的一个混成旅旅长,国民革命成了气候,那个旅长投靠了蒋介石,蒋介石败了又跑到了台湾,师长早死了,可师长夫人在小岛上活得滋润着呢。商枝的姑姑嫁的是解放军的野战军副司令,就是死了还住在北京城……商枝还没想过嫁给谁,可箩井没有何涣,她家的四合院就是监狱。
商枝住在西厢房里不吃不喝,看不见何涣就拿着笔在纸上画,画了四合院又画箩井。箩井的街窄窄的,长长的,像一条条绳子把四合院捆得紧紧的。商枝还觉得缺点什么,就把房檐下的花呀草呀的,还有笼子里的鸟都画上了。画着画着,商枝也惊讶了,连四合院里的牲口都画上了,还有牲口拉在地上的粪球……商枝拿着橡皮擦,粪球没了,牲口也没了,房檐下的花草跑了,连笼子里的鸟都忒儿地一声飞走了。
商枝后悔了,跑出西厢房仰着头找在天上飞着的鸟,可她看到的就是头巾那么大的一块天,还黑糊糊的。商枝跑回西厢房,拿着橡皮擦纸上的房子、铺在地上的青砖,眼前开阔了,可一条条街还绳子一样紧紧地缠着箩井。商枝接着擦,就剩下了那块打麦场,打麦场是不能擦的,那是何涣放电影的地方。可纸上挤满了箩井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商枝又拿起橡皮,打麦场上就剩下了何涣和商枝,还有转着的机器和宽大的银幕……夜风来了,吹落了树叶和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商枝的头发,商枝的嘴还是一弯月牙。大太阳出来了,妈在打麦场上找到商枝,商枝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块橡皮。
何涣念完初中被招进乡里,跟着一个老放映员,天一黑就走村串乡地放电影。教会何涣怎么放电影,老放映员就死了。何涣一个人走村串乡,有时候跑片,一晚上要在两个村子里放电影。隔一段时间,何涣又被箩井人请回来。何涣在箩井待一个晚上,箩井人能快活好几天。箩井也是四通八达的,北边的公路上天天也是车来车往,可没有何涣,箩井人一到夜里还要听狗叫。
何涣在箩井,商枝也快活,闷在四合院里,憋都快憋出病来了。商枝有八十岁的老奶奶,有一个没事蹲在牲口棚里抽烟的爹,还有一个弟弟,一到夜里就跟着黄宣跑出去唱呀跳呀的。黄宣是村长黄杞的儿子,何涣不在箩井放电影,拎着录音机引着一大帮子人跑到野地里折腾。何涣要回箩井放电影了,爹扶着奶奶,妈给奶奶拿着衣服,何涣还没把机器、银幕拾掇好,弟弟早跑了。
商枝也收拾得烫烫贴贴的,用不着涂脂抹粉,一张小脸也是红透了的苹果。跑到箩井北的打麦场上,商枝站在何涣身边,要不干脆让何涣站着,她坐椅子上。人们曳子脖子死死地盯住银幕,何涣弯着腰、低着头把胶片挂在一个轮子,来来回回地摇,摇出来的是商枝梦里的世界。银幕上突然黑了,机器也不转了,何涣还要跑着去发电,发电机嘣嘣地响着,箩井还是热闹的。
别人都是吃娘的奶长大的,何涣吃的是羊奶,叼着的却是爹的乳头。爹老了,何涣一天天长高了长大了,爹还要给何涣做饭、洗衣服。爹做不动了,家里该有一个女人了吧?爹四处托人给何涣找了一个媳妇,媳妇大何涣四岁,到了何家是媳妇又是妈,何涣家的日子就和别人一样了。
何涣家里有贴满墙的电影画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中国的外国的……还有《大众电影》,墙上的和书里的都是商枝家没有的。何涣没娶媳妇的时候,商枝就往何涣家跑。何涣娶了媳妇,商枝去了何家还像早先和何涣一起念书的时候一样,和何涣说着笑着,拿着电影画报指指点点,还和何涣拉拉拽拽的……爹瞪何涣,媳妇却瞪商枝。
何涣家的院子深深的,走进大院子前,还要走一道长长的、窄窄的小胡同,胡同两边有榆树槐树和枣树,院门前还有一棵钻天杨。商枝头顶着明晃晃的大太阳,脚下坑坑洼洼的,都是雨水冲出来的,天晴了,地上留下硬梆梆的沟沟坎坎,一不留神就闪一个趔趄。风慢慢儿凉了,大太阳还是燥燥的。商枝挺直身子,才迈出的脚落在地上,又硌得商枝一咧嘴,汗也哗哗地流了。
何涣家的院子里种着好多树,密密麻麻的,商枝走进去就像走进了槐树林。可何涣家缺的就是商枝想的,那么一大片树林里总该有点声音吧?商枝突然听到从屋里传来嘎吱吱的声音,像狗张开嘴张牙舞爪地嚼冰块。
何涣在屋里修放映机,手里拿着改锥,嘴里叼着长长的大螺丝,耳朵上还夹着一根铅笔。商枝从何涣的耳朵上拽下铅笔,趴在桌上在纸上画,胡同里的树呀坑呀的,还有何涣家的大院子和大院子里的树林……何涣笑了。
商枝在纸上画了何涣,又画何涣和媳妇睡觉的炕,坐在炕上绣花的小媳妇眉眼俊秀,鼻子、眼却是商枝从电影画报上摘下来凑在一起的……何涣笑着笑着紧着把嘴抿上了,媳妇和爹去了责任田,他们看见商枝,爹瞪何涣,媳妇还瞪商枝。商枝从兜里掏出橡皮,轻轻儿地一擦,绣花的小媳妇没了,炕没了,连何涣和爹住了好多年的房子也没了,就剩下了一片大树林子。商枝拿起铅笔又在纸上画,树林子里有花有草,还有一群在树林里飞来飞去的鸟……何涣耳朵里塞满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商枝就是一只在树林里飞着的鸟儿。
爹回来了,院里的鸟忒儿地一声飞了。媳妇跑进屋,瞪着趴在桌子上又画又擦的商枝。商枝眼里就是一个何涣,却看不见鸟儿了,拿着笔放在纸上,树林子里又有飞着叫着的鸟儿。可商枝不能再擦了呀,就拿着画着树和鸟的纸,拽着何涣往外跑,叽叽喳喳的声音缠着商枝也绊住了何涣。爹紧着追了出来,何涣跑不动了,商枝手里拿着的又是一张白纸……鸟儿呢?
何涣推着自行车离开家门,一翘腿上了自行车,听见一群鸟在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又跳了下来。何涣想起了商枝,商枝真的像鸟儿一样扑棱棱地飞了过来,天却刷地黑透了。
天一黑,何涣被人拉出了箩井,黄宣就领着一大帮子人跑到野地里,甩着打了卷的头发,随着嘣嘣嚓嚓的声音跳着蹦着。箩井没有了何涣,那些狗们也不会安静,待在家里闷了,曳着脖子吼两声,主人烦,拿起棍子棒在狗身上。狗“给儿”地叫几声,夹着尾巴跑到街上,就不受束缚了,蹦着跳着嚷着叫着引出好多狗。从野地里传回的嘣嚓声激动了狗,狗们呼啦啦往野地里跑,就挡住了何涣和商枝的去路。
商枝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带头挡住他们的狗被砸晕了闷着头跑,后边的狗也跟着跑进一条小胡同。何涣翘腿上了自行车,商枝也坐了上去。那群狗钻进一条死胡同,带头跑的狗撞在一棵老榆树上,眼前黑,四爪也软,可不能不跑呀。
何涣弯着腰、曳着脖子蹬动自行车,车轮还没转几圈,那群狗又呼啦啦地跑了出来。何涣心抖手也颤,商枝啊地尖叫一声,就和何涣倒在了街上。商枝爬起来摸到一块石头砸过去,却砸在街边的一棵老槐树上,狗们不容忍了,汪汪地叫着,转过身向何涣和商枝冲了过来。何涣抡起自行车砸过去,却砸偏了,狗们又呼啦啦地围攻何涣,何涣拉起商枝就跑。窄窄的、长长的街道就是一条条绳子,捆住了何涣和商枝的胳膊,也缠住了他们的腿。
商枝被何涣拽着曳着,跑得气喘吁吁,何涣也脸红脖子粗的,可他们不能不跑。不知哪个挨千刀的把一堆烂倭瓜瓤子扔在了街上,何涣脚下一滑又倒在地上,商枝也被何涣带倒了。那群狗追上来,汪汪地叫着蹦着。商枝抓起一把倭瓜瓤子扬了出去,却落在了何涣的脸上,何涣伸手抹着脸上的倭瓜瓤子,狗们又汪汪叫着跳了起来。何涣拉起商枝又跑,跑得连大月亮都出来看热闹了,商枝又被何涣带倒在地上,可他们躺在了一大片棉花地里。棉花叶子深绿深绿的,棉花桃被何涣和商枝搅扰得摇头晃脑地敲他们的腿。
那群狗聚在村头上汪汪地叫着,大月亮却是清凉凉的。商枝掏出纸和笔,画了大月亮又画棉花秧,画那群追着他们跑的狗。画完了商枝又掏出橡皮一点点擦,擦得就剩下大月亮了,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何涣冷地坐了起来。那群狗跑回了箩井,爹站在村头,曳着脖子可着劲喊:涣----涣----回来吧
爹的喊声从村头飘进棉花地,是一条粗粗实实的绳子,死死地捆住了何涣。商枝要把何涣拉起来,何涣坐在一棵粗粗实实的棉花秧旁再也不能动了。
棉花叶子被夜风吹地刷啦啦地响着,闪着亮光的露水在棉叶上摇着摆着。商枝张开嘴,用舌尖拨动刷啦啦响着棉叶,棉叶上的露珠滑到叶尖。商枝蜷起舌头,勾住棉叶上的露珠,露珠摇摇晃晃地滚到商枝嘴里。商枝轻轻地吮着棉叶上的露珠撩开眼皮,又看到天上那轮清凉凉的大月亮,大月亮馋了,却跑不到棉地里和商枝争露珠馋得噌地掩到了云里。
爹的喊声越来越近了,何涣像一条蜷在棉地里的小虫子抖着颤着,连藏在云里的大月亮都觉得有点意思了,又露出了脑袋,商枝就成了在棉叶上滚动着的露珠。何涣看不到捆得他喘不上气的绳子,商枝拿出铅笔在纸上画,何涣站在纸上了,身上勒着一圈一圈的绳子,何涣就成了被绳子捆着的小虫子。商枝心颤了手也抖了,掏出橡皮一点点地擦。何涣身上的绳子没了,站起来不住地甩着胳膊,踢踢又麻又疼的腿。何涣轻松了,媳妇搀着爹走进了棉地。
爹有一张红高粱脸,胸脯却是黝黑黝黑的。何涣小时候被爹抱在怀里,渴了饿了就伸出舌尖舔爹胸前的乳头。爹痒了笑了,抱着何涣去羊圈里找胀着奶子的母羊……羊是娘,爹也是娘,何涣站起来要跑过去拉住爹,商枝却拽住了何涣。
棉花叶子被爹和何涣媳妇搅得哗啦啦直响,商枝拽着何涣弯着身子跑进玉米地,玉米地紧邻着棉花地。玉米叶子被夜风搅得刷啦啦地叫着,何涣的心抖着,商枝心里却乐开了花。大月亮光透过密密实实的玉米叶落到纸上,可商枝不能把纸上的花擦掉呀。何涣看到了商枝画的花,也看见了爹和媳妇。
爹的喊声在棉地里绕来绕去的,像虫子钻进何涣的心里,痒呀疼呀。爹的喊声曲里拐弯地飞出棉花地,招惹了才安静了的狗,狗叫得震心震肝的。何涣媳妇紧紧地拽着爹,嘴却紧紧地闭着,站着躺着何涣媳妇从来不喊。何涣睡在媳妇身边,梦里被狗追得没了去路,翻身坐起来大喊大叫,媳妇狠着劲一把把何涣摁倒在身边……何涣又乖乖地睡了,可梦见的是追着他跑的大灰狼。
媳妇跑进棉地搀着拽着的是爹,爹身后却跟着大灰狼,何涣胆小了害怕了。商枝把大灰狼画在纸上,再一点点地擦,大灰狼飞了,何涣拍着胸长长出了一口气,可媳妇和爹还在棉花地里一垄垄地找着,爹曳着脖子不住地喊:涣----涣----回来吧
爹和媳妇离何涣越来越近了,何涣拉起商枝要往玉米地深处跑,商枝却拦住了何涣。从箩井传来了一声声狗叫,商枝住在西厢房里,在纸上一遍遍地画狗,又一条条地把狗擦掉。可商枝看到被何涣媳妇搀着拽着的老头儿又想起了狗,在纸上画,画了拿出橡皮擦,刚擦去狗的尾巴,橡皮从手里滑落了。一条狗突然噌噌地窜进棉地,屁股上流着血,跑进棉地窜着跳着还疼得要命。
跑进棉地里的狗跟着好多狗追跑了商枝和何涣,跑到村头又找不到乐子,回到家曳着脖子吼。主子迷瞪着眼跑出屋,抄起铁锹戳在狗屁股上,狗尾巴掉了。狗狂吼着跑出箩井,留下一道深红色的血痕,一直伸到棉地里,就是一条蛇一样颤着抖着的红绳子。狗听到有人在棉地里吵嚷,噌噌地窜了过来。
何涣缩在玉米地里,看到爹和媳妇被狗追着心又嘣嘣地跳了,要商枝拿橡皮把狗擦掉,商枝却把橡皮塞进兜里,拉起何涣在玉米地里跑着跳着。大月亮噌地钻进云里,商枝拉着何涣被一棵倒在地上的玉米绊倒了,何涣躺在地上抱住了商枝,商枝却甩开何涣,从兜里掏出铅笔和纸就掏出了大月亮。
箩井的秋天是丰盈的,商枝拉着何涣走进深深的玉米地就走进了秋天,跑出玉米地在野地里奔着跑着也能填饱肚子,随便揪下一片什么叶子都挂着闪着亮光的露珠。商枝累了,何涣也乏了,扒拉开密密实实的玉米叶子,公路上车来车往,一拨拨箩井年轻人跑出去,又被裹着风尘的汽车拉回了箩井。
箩井的夜是躁的,黄宣差不多天天夜里拎着录音机,和一大帮子人跑到野地里,甩着喇叭裤管唱着跳着嚷着。箩井没有何涣,也有了狗折腾的场子,打麦场、窄也长的街巷……可狗们看不到何涣也觉得缺点什么,夜里打麦场上聚了那么多人,曳着脖子看着一个地方,箩井人是傻子,狗们就成了疯子。
夜深了,风也止了,潮气腾腾地飞上天,又变成露珠哗啦啦地掉在玉米叶子上。蜷在玉米地里的蛐蛐冷地吼了一嗓子,野地里才还静得掉一根针都咣地响一声,一眨眼又热闹了。何涣媳妇搀着爹又站在村头喊何涣,商枝也听到妈喊她的声音,喊声缠在一起就是一条粗粗实实的绳子,甩到棉花地里,又伸到玉米地里,玉米叶子上的露珠刷啦啦地掉在商枝的脸上。商枝张开嘴,露珠滚到嘴里,凉飕飕的,身子却抖得像一条蜷着的虫子。
村长黄杞披着黑褂子走出来,狠着劲地吼了一嗓子,好多人都跑了出来。黄宣跑到街上,嚎冬天里的一把火,又引出好多小小子,甩着打着卷的头发跑着跳着,熊熊火焰真把他们燃烧了。他们也在想,这些日子有点奇怪,连狗们都不安生。他们听街上的人都在说何涣,却知道何涣是跑不出箩井的,箩井没何涣就没了天。黄宣带头喊着叫着跑进棉花地,一垄垄地找着寻着,还曳着脖唱冬天里的那把火,可眼下是秋天,一到夜里哪儿都潮潮的,就是有一点火星也被潮气洇灭了。
黄杞闪了身上的黑褂子走在前边,他身后跟着那些在家里和狗较劲的人,箩井没有商枝行,没何涣他们要夜夜和狗折腾,商枝要跟着何涣跑出箩井,箩井就不能不热闹一回了。两帮人从两边走进棉花地,跑在最前边的不是狗,是那些娶不上媳妇憋得横蹦的光棍,他们找回的不是何涣,是何涣放的电影,他们拉回的也不是商枝,可箩井少了商枝,就少了一个女人,没有女人像炖肉忘了搁盐、喝酒没有下酒菜……两帮人的喊声还是绳子,在棉花地里飞着舞着,可有人从家里跑出来就拿着绳子,把想要的东西死死地捆住,就是长了翅膀的神仙也飞不出箩井。
何涣想逃了,商枝坐在地上不动,手里的铅笔在纸上动着,纸上跑出了好多人,也跑出了好多条绳子。商枝拿出橡皮一根根擦,擦得没了一点踪影,才要喘一口气,棉花地里又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声。何涣拉起商枝就跑,刷啦啦的声音惊动了棉地里的人,杂乱的脚步声变成一条条更粗的绳子,噌噌地扔进玉米地。商枝闪了一个趔趄,何涣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何涣爬起来拉起商枝接着跑,咚地一声,商枝和何涣眼前黑了,大月亮又跑了出来。
商枝看到枯井底下的碎石,也看到了从枯井上垂下来的绳子,蛇一样,颤颤悠悠的。橡皮变得越来越小了,商枝把橡皮攥在手心里就是米粒。
何涣坐在商枝身边,听着井上噪噪杂杂的声音,也看到了在眼前抖来抖去的绳子。商枝突然推了推何涣,伸手指了指井上的大月亮。大月亮光刷啦啦地掉了下来,商枝手里的橡皮却飞了。何涣什么也看不见了,商枝却还伸着手指着井上的大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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