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一个儿子一样,一度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总认为任何困难在父亲眼里来说都是轻而易举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对父亲的崇拜曾经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我的眼里,父亲就像是英雄一样的人,常常在小伙伴的面前炫耀父亲如何如何厉害在我是一件很是光荣的事情,每每看着小伙伴们敬畏地看着我的眼神,就从心底升上一股自豪感,并更加添油加醋地描绘自己的父亲,意识里就认为父亲就那么伟大,可就是这种无比自豪的伟大,却会在几件与父亲的冲突当中荡然无存,我不敢相信,可事实却是那样的残酷。直到我逐渐长大,毕业、就业,结婚、生子,家庭的烦琐接踵而来、略微叛逆的儿子逐渐长大,我才体味到了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才体味到父亲那超越地久天长的沉重的爱,我才终于明白,我深爱着自己的儿子,但心底最深处的爱却全给了敬爱而深沉的父亲。
1.童年记忆中的父亲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的伴随下渡过的,很少很少能见到我的母亲,父亲就更难得见到了。依稀中,只有在过年时才会见他们一面;可每逢这时,我早已被他们带来的一大堆玩具吸引,哪还会去注意他们呢!
有时候,看到我的小伙伴们被父亲或母亲叫走时,我会回去问外婆:“外婆,我是爸爸妈妈的亲儿子吗?”外婆总会笑着说:“傻瓜孩子啊,怎么不会呢!”“哪他们怎么不来接我呢?”这时,外婆就会讲那个我听了十几遍的故事:
说有一个小伙子,只有十四岁,家里很穷很穷,很早就跟上手艺师傅学手艺,过着很苦的学徒生活。再后来,他来到了我们这里;再后来……
这时我就会突然打断外婆的话,叫道:“再后来他认识了我妈,再后来有了我!我知道了耶!”外婆就会敲着我的头,哈哈大笑起来。
记忆中父亲是一个严肃的人,个子很高,不太胖,黑黑的肤色,笑容很严肃的样子。严酷的生活让父亲深深地把自己的感情、对亲人深挚的爱藏在了心底,不曾轻易表露出来,即使表露出来也是一种不能让人理解的方式。对我他当然是非常喜欢的,可这喜欢仅仅只是轻轻地抚摸一下我的头,仅此而已。妈妈常说:我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孩子。妈妈的话在我逐渐长大到喜欢我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不能再抱我的时候得到了印证。经常遇到一个看似熟悉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时候,那人总是会说:怎么就忘记了呢?你小的时候的还经常抱着你呢,那时你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啊!
可我不记得父亲曾经抱过我,虽然我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可记忆中没有一次父亲把我抱在怀里的感觉,更别提用他用粗硬的胡子扎我的脸蛋了。年幼的我常常希望别人能够抱一抱自己,可对父亲的蹭来蹭并不曾让他把自己抱起来,好像对父亲的怨恨也就是从这件小小的事情开始的吧!
2.少年时与父亲结怨
等到了我上学的年龄时,父亲母亲把我接到了身边,我舍不得外婆,也就把外婆也接了过去:这在我是很满意的。当时我已经八岁了,家里突然多了两口人,开头是什么都不顺畅的。可一家人也热热闹闹地过着生活,一直到我上了中学,并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那是一个深冬的夜晚,弟弟在哭,我在做作业,电又突然停了,家里乱成了一团。我气得大叫大嚷,黑暗中父亲猛地打了我一巴掌,我一下子愣住了,却一声也没有哭;电灯又突然亮了,我大叫大嚷了起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是你的儿子!我长这么大,你关心过我吗?”我“啪”地摔了手中的笔:“好吧!现在有弟弟了,我们可以分道扬镖了!”父亲目瞪口呆,我气呼呼地就去睡了。
那夜,我第一次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哭声,沉闷、压抑,像是从胸口发出来的悲沉的粗重的低叹。父亲把头深深地埋在了枕头深处。听着父亲奇特的哭声,躺在混明浊黑的房间里,久久不能入眠,忧闷充塞了整个心灵,沉闷、阴郁,我听到了自己辗转侧翻的声音和心灵蕴蓄的沉默的叹息声。可我最终没有向父亲妥协,怨恨就像那个夏季的雨一样浸润了我,我带着对父亲的极度怨恨开始了漫长的外出求学生涯,并一去十几年不回头。
父亲不是一个粗人,可他就像中国的大多数人一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朴实的农民,虽然父亲主要靠手艺、经商而过活,已经完全摆脱了土地的束缚,可父亲仍然是一个支撑了中国几千年并依久要支撑下去的农民,就像今天的我一样,永远都记得自己是一个农民,要有农民的骨气,那骨气让我永远向前、不止步。父亲用农民那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了这一个问题,在那个吵杂而混乱的环境中拿我开刀,然后以我的利益的牺牲而解决了一切问题,我相信:在父亲的心底,他认为自己的大儿子能够承受,能够理解自己,因为在那种情景下,选择我似乎也就是唯一的选择了。可年少轻狂的我不能够理解父亲,并开始了对父亲深深而长久的怨恨,并在所谓尊严的驱使下一次次做出深深伤害父亲的事情。
3.带着怨恨的十年
等到上初中的时候,我不再接受父亲给我的钱,也拒绝在离家只有几十米的一所中学上学,而是到了离家一百多公里外的、大舅在那里当校长的一所中学上学,也许是这种怨恨让自己过早地长大了,或者说只是身体长大了。除了大舅给我的钱之外,我就用双休日的时间到学校不远处的一所砖窑里当小工,做完全出卖体力的活,一天下来可以拿到二十来块钱,这在我是特别兴奋的事情,身体的疼痛与痛苦在领到钱的兴奋与对父亲的某种精神胜利中化为乌无。
三年的初中生活,我仅仅回过家里三次,原因我记得还是春节期间学校不负责学生食宿问题。在那三个假期里,父亲无数次地希望能够化解我与他的矛盾,可狠心而轻狂的我没有给他这种机会,面对父亲在我卧室门上的敲门声,我总是用被子把头捂起来,装着没有听见。这样的情形直到一直持续到我开学返校为止,父亲与我都非常尴尬,我也从来不和家人一起吃饭,总是拿了自己的那一份就走,每次离家,我都会把父亲给我的钱原封不动地再放回到家里显眼的地方,三年,我没有和父亲说地一句话。现在想起这些,不禁感叹自己那可怜而又可悲的自尊。
我听从舅舅的劝告上了师范中学,可等到我真正在师范中学里学习过两年之后,我才明白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多么的不明智与滞后,面对2000年的新形势,就算我勉强能够就业,也会是一场相当坎坷的经历,而且自己也不甘心就那么站在三尺讲台上清苦贫乏一辈子,我向往大学,向往那种浓郁自由的气氛,也向往自己能够在文学的殿堂里做出一番令所有人吃惊而羡慕的事情,于是我暗暗下苦功。
可命运却是无常的惊人,总会给你一次次你意想不到的机会。在临近考试那段日子,学校却因“非典”而一边放了三十天长假,假期结束就马上开始“对口升学”,即考师范大学。我不知道自己复习的怎么样了,又离开了学校。于是在家里很窝火,又有点担心:万一疏忽而落榜。每天在家里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很恶劣,动不动就大喊大叫。父亲却什么也不埋怨,暗暗地为我准备这准备那。
开学的那一天,我背着背包走出了大门,母亲和父亲都站在门口靠里一点,没出来送我,我狠狠地把父亲给我的钱扔到了母亲的手里;可走出家门口后我还是很怅然。上意识地掏口袋,才发觉夹子忘记带了,哪里边也放着准考证啊!这时我已走出好长一段路了。我回头走了回去。母亲和父亲还站在哪里,就刚才他们站的地方,一动不动,母亲抱着弟弟,弟弟的脸叫风吹得红红的,不停的用小手擦着。我看到,母亲已经哭了起来,父亲的眼睛红红的,泪水流了满脸,他们见到我,惊了一下,身体在风中颤抖着,母亲用手擦着眼对我说:“嘿!起风了……”我取到夹子,转身经过父亲、母亲、弟弟,没有说一句话就走出了家门,我没有想到我对父亲的怨恨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地步,仅仅就因为那一巴掌。那天,我走出家门时,也落泪,可却是为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因为对父亲的怨恨,他们也成了我“冷战”的对象,泪水那天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在我脸上,可我却没有悲伤……那一年的7月25号,我知道自己被师大录取了。
4.感动和爱让坚冰融化
后来的大学四年,我没有回过一趟家,似乎自己把家都忘记了,不知道父亲母亲,还有弟弟怎么样了,这期间,我去看过我的大舅两次,外婆五次,可我没有向他们询问家里的消息,当他们试图向我暗示该回家一次时,我都扯开了话题。然后我遇到了静,我大学里的恋人。顺利地毕业,学业优秀、社会经验丰富、兼职工作历程长的我顺利找到了心仪的工作,然后和静结婚,生活如水一样流淌,转眼就是三年,直到有了文,我和静的第一个孩子。
看着那小不丁点儿的家伙,我兴奋地吃了惊,那种喜悦是从来没有的:这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我对小家伙文的喜爱超出了我的想象程度,可每当我要抱一抱他时,静总是不让,因为她怕我的“大动作”弄伤了儿子,等到我第一次抱着自己的儿子,感受着他的温度时,我激动的哭了起来,不知道儿子未来能否记得父亲抱着他时的深刻感动与爱。
这时我才明白了,当初我的诞生给父亲带来了多大的惊喜与感动,他怎么不可能爱这个生命的奇迹啊!十余年的坚冰瞬间就融化了,突然就想回家,十余年所积累的对家的感觉一涌而来,巨大的感情空白让自己几乎无法支撑。抱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红红的脸蛋,轻轻咂动的小嘴,我想到: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啊!我对妻子说:“我想回家。”妻子很是吃惊,“回什么家?咱们这不是在家里吗?”我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家……”妻子疑惑地看着我。
5.哭泣,我回家了
两天之后,我和妻子、还有我们漂亮的儿子文就一起回到了我那真正的家,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父亲母亲会老去,看到父亲、母亲佝偻的背、花白的发、行动的滞缓,我的心极痛极痛,脚步都微微晃了起来,妻子赶忙用手扶住了我。父亲、母亲,还有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的弟弟用惊疑的目光看着我,就像一群受到惊吓的小鸟,家还是那个样子,更确切地说是比原先好得多得多了,这得归功于父亲母亲的勤劳。可父亲母亲却因儿子的固执绝情而过早地开始变老了。
当看到妻子怀中的儿子文时,母亲先哭了起来,小声的哭,然后是父亲,泪水一瞬间就淌满了父亲开始出现皱纹的脸,他用颤抖着手抚摸着文的红红的小脸,小家伙用手捧住了爷爷的粗糙的手,快乐地笑着,他喜欢自己的爷爷。父亲的泪流得更欢了,那时,我觉得,这绝对是快乐而欢心的泪。
那夜,躺在混明浊黑的房间里,我久久不能入眠,忧闷充塞了整个心灵,沉闷、阴郁,我听到了自己辗转侧翻的声音和心灵蕴蓄的沉默的叹息声。最后,我摸黑爬到父亲的床前,就趴在那里大哭了起来:黑暗中,父亲用他粗糙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十几年后,我终于明白了:亲情绝对是犹胜于爱情的一种东西,亲情的慰藉远远胜于任何形式的看似无比尊贵的安慰;世上最真挚的感情,莫过于这亲情了。虽然这个明白来得晚了些,可却仍然不失它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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