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底本吴氏。家族低微,生来有姓无名,十五岁嫁入孟家,人称孟娘。宿于沁园,每年冬末,万株玉兰繁花似锦,芬芳四溢。
那年,秋凌晨有阳光穿过竹帘照进来,枫树下站一女子,粉衣如花,云鬓轻斜,只是面色蜡黄,略显枯槁。“我的下人曾到府上请孟郎中,郎中不肯过府,只好亲身来此。”她道“孟娘……”孟夕的眼睛从我的身上穿过,落在了粉衣女子的身上,我看到他眼中撩起的光晕。那女子病容满面却粉饰不住生成丽质,香艳妖娆,任何男人都会动心。孟夕是个男人而已,一个尘世中有血有肉的男人。相宿五年,他想什么,我懂。
秋至冬末,时见宝马香车新辙。女子来园频频,气色好了良多,面带红润,笑声朗朗,见到孟夕更是如斯。素日里,孟夕在园中越来越缄默,经常一个人很长光阴呆在配药房,深居简出,行动隐密而怪异。
我问孟夕:“那女子是何人?”“明月公主。”
“那样的女子,兰心惠质,谁看了都会动心。”我叹道。孟夕背过身只顾配药,成心不睬。
“明日我代你替她看病。”我道。
“她是我的病人。”孟夕不温不火。我怒,反手将他手中的配药盘打翻在地。整整一个月,相互没有说过一句话逐日,总能看到孟夕在配药房里呆得很晚,不停的咳嗽。我拉下帘子,厌恶这种装病吓人的容貌,像这样的事已经是第三次了。素日里装的再像,也瞒不外明珠公主的线人。
“你和孟郎中已一月无语?”她说,眼有嘲意。我看着她冷道:“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不必外人闲看。”
“皇上已将我配婚与他,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她自始至终没有正看我一眼,说罢,在丫环的蜂拥下上了香车,渐然远去。我的手没有觉间颤了起来,恨无处泄。假如孟夕变了心,我如何能将他拉回来?
“你在这儿。”他来了,踏着地上的枯枝腐叶悄无声息地站到我眼前。“你哭了……”他伸手,我将脸侧过不再看他,听凭他的手指在空中停下。我回身欲走,衣袖却被他拉住。“孟娘……”他不停地咳嗽,鲜血溅上我的衣衫,瞬时,衣袖开出了一朵朵细碎的梅花。“血!你在咯血!”我惊道。“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他的嘴角挂着血丝,笑着,神色分外地惨白无力。我将手扣住他的腕,为他把脉。脉像涩而凝重,枯绝虚玄之像。“没有用了,孟娘,身为郎中我已知自己活不外旬日。”他道。泪水漫过眼皮,落在指尖,明亮而又彻透。
我晓得本人时日已无多,不断躲着您,让你恨我……”他拉过我的手,放在脸上,轻轻的往返摩挲,很和顺的抚摩“由于我说过,有天,你死了,我也会……”他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再说下去。“孟娘,我要你活下来,不再惦念我。”他说。“没有,我做不到,做不到!”我拼命点头。
有人站在身后清咳了一声道“时分不早,请孟郎中到宫中商榷与明珠公主大婚之事。”来人一身宫中太监扮相,面无表情。孟夕拉过我,指尖暖和而柔柔。“孟娘,我不会娶公主,这是我给你的许诺。”他对于我耳语道。不娶明珠公主就意味着抗旨拒婚。一旦抗旨,势必要诛联九族!我的脸瞬间毫无血色。他叹了口吻,道:“你一直都不肯置信我,我不会责备任何人,允许我,你也不会。”我点了点头。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瓶子,将它放在我的手中,旋即握紧。“瓶子里面装的,是我苦心研制的药水,喝了它能够让人忘了心里最痛苦的人和事。”他用眼睛看着我。
“请孟郎中起程!”…………一旁公公虽还恭顺,话中已显出不耐之音。薄暮下,我见到了明珠公主。我从没见过这个标致的女子,如斯仪态尽失的容貌,头发混乱,眼光凝滞,衣袖上以至有斑斑污渍。
“孟夕死了。”她说。
“你胡说,他是不会死的。”我用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分明地说道。
“是的,他死了。”她哭了,泪水在脸上碎得一片又一片。标致的女子就连啼哭也是楚楚动听的。
“这是他死前要我交给您的。”她将一封信递到我的手中,信壳上有凝结的血迹,有细小的折痕,显然已备多日。
“他情愿一死也不愿娶我。”她一个劲地哭诉,腰间除了玉佩香囊之外,还多了一把银匕首。那银匕首化成灰我也认得是谁的。她扯谎,她必定在扯谎!我目中放着火光,这么多人带走孟夕,定是孟夕不从,便干脆将他杀死。我沉着吸了口吻,将孟夕给我的那个瓶盖拔开,将药水斟满两杯碧玉杯。“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东西,他要我们忘了一切。”我说道。她的嘴角抽了一下,木无表情地拿起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而我没有,我情愿守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失忆药水的配方。孟夕仍旧想让我忘了他。
沉睡了一天公主醒来,用空泛的眼睛浅笑着,还是个倾城无痕的女子,而我,还是孟娘,一个一夜之间白了青丝,相思无药可治的孟娘。我置信孟夕是爱我的,至少,他肯用死来玉成我,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我不再替身把脉治病,只做一种药,能让人忘了心里最痛苦旧事。众人都叫它孟婆汤。十年了,到我这里求汤之人将门前山路踏成大道。天天,都能看到那些忘了记忆的人,高歌而去,去得无忧无虑。而我,是他们痛苦记忆中独一晓得真相的人。我不时在从他们口中搜索,为的是找到孟郎死的真相,谁是他的最爱。我得到的谜底竟有百余种:有人说孟夕是死在宫中,有人说孟夕是仰药自尽。也有的说是明珠公主一怒之下将他失手杀死。尽管如斯,我仍没有罢手。
那年春季,林中玉兰怒放,雪白如雪,天渐黑时,来了一个中年妇人,“我想买你的孟婆汤。”她道。
“孟婆汤是要用您的痛苦来交流的。”我说。
“好吧,那我直说无妨,反正喝了孟婆汤我就再也记不起它了。”妇人略一踌躇道:“十年前,我来过这个处所。我看到一队人马往树林里走出来,看上去像是宫廷里的待卫。他们蜂拥着一位男子上路,溘然,那个男子取出银匕首,往本人的胸膛刺去,身材滚落下马,四周的待卫都措手不及。听到呼喊,前面马车上的华衣女子不顾车速的跳到地上,直奔向他,嘴里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衣裳上沾满了男子的血迹……““我没法忘了那一幕,”妇人闭上眼睛道,“那男子可叫孟夕?”我若无其事地问道,心在隐隐抽痛。
“是的,这个人的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怀掉。”
“他临终前可曾说了什么?”
“他说不想负了公主。”他死时仍挽着公主的手,握得那么紧,最后侍卫不得不将他俩强行离开。我至今仍不明确,两人那么相爱,为何还要以死来摆脱?”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响,里面有鲜红的血在溢出,很痛,念念不忘的痛。公主没有扯谎。她并没有杀孟夕,无可承认,孟夕是爱公主的,他没有措施在两者之间寻觅均衡,他就以死来摆脱本人。
假如,那个男人不爱你,一厢甘心又有何用?我恨他,恨他让我苦寻真相十年。十年,才知道,他说过的一切,本来,只是诱骗。那日,我坐在窗前单独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温酒的炉火快要燃烧,屋中乍冷还暖,最难将息。酒未完,门已被人推开。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貌妇人站在了我眼前。“请给我碗孟婆汤。”她道,声响柔柔似水。面容已显枯槁,再多的脂粉也粉饰不住快要逝去的年华。我晓得她是谁。第一个饮下孟婆汤的女子,照旧逃不外俗世的劫。往常,她来了,就像冥冥中注定的循环。
“药已经毁了”我摇了点头,没有看她。我恨她,却又感到她不幸,红尘中错爱他人的女子都很不幸。
“不能够”公主拔出佩在腰间的银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能感觉自己的动脉被冰凉的匕首压得突突直跳,我不怕,我的灵魂早已死掉,在知道真相之后,就已死去。
“独一的方子让我烧掉了,世上再也没有孟婆汤了。”我抬头笑道,此生,爱恨两茫茫。我将她的手用力划向脖颈,暖和的液体在涨满、溢出……
一个声响说“回来……孟娘。”我笑了,没有再有挂念。是久经年,爱过的人已经淡了。今后,不会,再爱上谁。
“孟娘……血……”公主道。一切记忆全然复苏,双重的痛苦压得她无处可逃。她惊叫着,冲出房子,挥动着双手,上面有鲜红的血迹……
尔后,宫中的丫环都阐明珠公主疯了,每地利而喃喃自语,时而尖叫不止。。。
公公拿着那把匕首打量好久才道:“这把匕首杀过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生前,曾经相爱过。。。终是不吉。命人将它毁了吧。”
我做过一种药,能让人忘了心里最痛苦的旧事。众人都叫它:孟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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