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露鱼肚白,周大娘一骨碌爬起来,跨进猪圈,把一根布条拴到大花猪的后脚上。
接着,她给大花猪先喂粗食,后喂细食,猪越吃越想吃,把肚子吃得像羊皮筏子。
为了卖个好价钱,周大娘在一个星期前,就与在食品站当站长的女婿通了话。郑站长犹豫一会说:“没事,你把猪拉来吧。”
他嘴上说没事,心里却在琢磨:站上哪个人没三亲六故?七大姑八大姨们都到站上卖猪沾公家的光,他这个站长怎么当?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这个后门不能开!但这是丈母娘头回找他,直接回绝又伤她的心,于是他跟司磅员说:“我丈母娘要来卖猪,你给加个等,少折10斤秤,加的这个钱我贴。”司磅员笑了笑说:“好的。”
周大娘早年丧夫,姑娘出门后,一直一个人过。这天,村上李大力要卖猪,周大娘请他帮忙代卖。李大力说:“好的。”
李大力答应后,周大娘却犯难了。她的猪身上不曾刻字,站上人多嘴杂,女婿又不好问。于是,她关照女婿说:“我的猪后脚上拴了根布条。”
到了食品站,先称的李大力的猪。司磅员称秤,看膘,折秤,喝价,李大力的猪卖了个不错的好价钱。轮到称周大娘的猪了,司磅员一眼就看到猪脚上拴了根布条,心里明白了。于是,他给周大娘的猪加了一个等,少折了10斤秤。李大力一见,竖起了眼睛: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用他的眼光来衡量,周大娘的猪往少里说多卖了一个等,少折了10斤秤。他气不服,想吵,话都到喉咙嗓子了,他还是把痰咽下去了。毕竟人家女婿是站长,司磅员收站长丈母娘的猪,是鼻涕流到嘴里的事,手下能不留情?
李大力回到家,先到周大娘家送钱。他对周大娘说:“你到底有个女婿当官呀,不一样!”周大娘晓得他说这话的意思,于是说:“你怎不跟我女婿说说,让他也客气点儿?”李大力用手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你看看,我这个榆木疙瘩!”
这时,周大娘从桌抽屉里拿了一包大前门香烟,揣到李大力口袋里。李大力嘴上说不要不要,心里只嫌少。他晓得,公社干部吃“大前门”,大队干部吃“四脚奔”,这好的香烟不要白不要。于是,李大力说:“你实在要给我,我就不客气了。”周大娘说:“不就一包香烟嘛,大力啊,‘邻居好,赛金宝’,我关照你一下,今天我的猪卖的这个价,你可别在外声张,被人晓得了,对我女婿影响不好。”李大力笑着说:“怎能?打死我也不说呀。”
李大力嘴上没上锁。当晚两口子坐在床头数钱,数着数着,他就把卖猪的经过说出来了。他老婆听着听着,瞪起了眼睛,骂道:“哪个猫儿不吃腥?一天到晚喊斗私批修,斗个屁的私!下次卖猪,我去!”
3个月后,李大力的另一头猪壮了。出圈的那天,李大力老婆在猪的后脚上拴了一根布条。司磅员知道这又是郑站长丈母娘托人来卖的猪,给加了一个等,少折了10斤秤。李大力老婆沾了光,身上像长了翅膀,不一会就“飞”到家,向李大力报功。
“真聪明!”李大力夸奖老婆。然后就上街称肉打酒,晚上与老婆干起杯来。酒过三巡,李大力哼起《沙家浜》:“这个女人不寻常”……老婆也得意地站起身,将衣袖一摆,唱道:“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没过多时,村上传开了,说周大娘卖猪,女婿串通司磅员加等加秤。
村上有个刁瘸子,屁颤屁颤来到周大娘家,对周大娘说:“大娘,你今年的收入不低呀。”周大娘说:“我不是个哭穷的人,说实话,今年有点收入,但不高。”刁瘸子说:“家有黄金外有秤,左邻右舍天天称,你不说我也晓得:今年你单猪就卖了两头猪吧?”周大娘一听,皱起眉头,说道:“这是嚼蛆子!今年我统共只卖了一头猪呀。”刁瘸子连忙说:“不不不,管你卖多卖少,钱多钱少,我不眼红,也不向你借钱,只是有事想求你。”周大娘说:“啥事,明说呗,何必转弯抹角的。”“不瞒你说,我家养的肉猪壮了,想卖。烦你跟女婿说说,卖个好价钱,沾光的部分咱俩‘二一添作五’,你我各一半。”周大娘听他这一说,气更大了,说:“怪不得你一来就拿个花帽子把我套起来,还说我今年卖了两头猪,不成,不成!”
刁瘸子说:“你这点面子都不给呀?那就别怪我这个嘴没上锁了!”“你说去,舌头在你嘴里!”周大娘气愤地说。刁瘸子歪着脑袋说:“你不肯帮我的忙,就不怕我帮你的倒忙?”周大娘被他这么一激,气不打一块来,手朝刁瘸子一舞,说:“你爱咋地咋地,随你的便!”
她嘴上说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女婿帮忙卖猪的事被人晓得了?她有些后悔:大清早,不该得罪刁瘸子的,当初也真不该叫女婿帮忙的,弄得连刁瘸子这样的人都来要挟她。思来想去,周大娘决定,骡子吃草骡子驮,到食品站去,把上次卖猪子沾到的便宜退掉。
回家的路上,刁瘸子心里好生不快活,巧的是他碰到了李大力老婆。李大力老婆见他的脸色不好,料定刁瘸子心里有事,于是问道:“大仙,大清早的出门忙啥?”刁瘸子说:“家里养的头猪大了,想请周大娘跟女婿说声卖个好价的,想不到吃了个闭门羹。”
李大力老婆一听,说:“你啊,也和我家那口子一样,榆木疙瘩!”“咦,你脑子管用,你说咋弄?”李大力老婆“咯咯”一笑,说:“你去卖猪时,就说你是周大娘的邻居,请他们讲点交情,不就成了?要不,你干脆在猪脚上拴根布条……”
刁瘸子像得到本天书,很快就把猪拉到了食品站。司磅员发现猪的前脚上拴了根布条,不禁犹豫起来,难道郑站长丈母娘又派人来卖猪?大娘哪有那么多猪卖?况且,周大娘要是请人卖猪,怎会请个瘸子?再者,这回布条咋拴在猪的前脚上呢?于是他问刁瘸子:“这猪是你养的?”刁瘸子支吾着说:“不,是周大娘的。”他这一支吾,司磅员有数了,于是找到站长,说:“你丈母娘派人来卖猪,还给不给她补贴?”郑站长说:“不行,不行!再贴,我还要把婆娘还给她哩。”话音刚落,周大娘走到门外,女婿对她说:“你来的正好,是不是你又央人来卖猪哪?”周大娘惊讶地说:“没有呀?”司磅员说:“在那边。”
周大娘来到秤口,一眼就看到刁瘸子。说:“原来是你这个仙家,还打着我的旗号?今年,我统共卖了一头猪,你还说我卖了两头,站上的同志都在这儿,你叫他们说说,我今年卖了几头?”
“大娘,”司磅员把她拉到一边,说:“上个星期,李大力替你卖了一头猪,你女婿贴补了钱,”司磅员翻着收据,说:“这是你女婿贴钱的收据。你不是叫女婿帮忙吗?他不好帮,于是在暗中自掏腰包贴你。”
“原来没沾公家的光?这娃,没个权就算了,干吗打肿脸充胖子?”刁瘸子一听,难堪地站在一边,屁都没敢放一个。
刁瘸子回到家后,把郑站长给丈母娘卖猪贴钱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大力老婆。李大力老婆慌了,知道假冒的事露底了,担心周大娘找她算账,气得连肉猪都不养了,养老母猪。但周大娘一直没找她说话。周大娘也内疚:要不是她卖猪叫女婿帮忙,怎会有李大力老婆的恶作剧?
秋天的一天,李大力家养的老母猪下崽了。一月后,李大力老婆挑了一头大猪崽,然后在猪脚上拴了根布条,牵到周大娘家,喜盈盈地说:“大娘,送只小猪你养养。”周大娘连忙迎出来,问:“多少钱?”李大力老婆说:“不要钱。上次沾了你女婿的光,还没算账呢。”周大娘心里有数了,说:“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吗?”李大力老婆说:“你让我清洗一下良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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