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石头村村民詹大柱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儿子铁蛋丢下地里的活不干，养鸡场里的鸡不问，净往城里跑，去听什么养生讲座。你说儿子年纪轻轻，听养生讲座，还想活几百岁啊？他詹大柱今年都七十多岁了，也没听过什么养生讲座，这不也是能吃能睡，身体棒棒吗？只不过有时感到胃部不适，挺挺也就过去了。几天前痛得厉害点，儿子铁蛋非让他去医院。到了医院检查一回，拿几包药，不就没事了吗？

　　可窝火归窝火，麦田里该追肥了，儿子不在家，也不能耽误了农活。他起早贪黑，连干了三、四天，十来亩责任田的活，他一个人干完。

　　地里的活，詹老汉能帮着干，养鸡场里的活，他可插不上什么手。儿媳妇小芹说，这几天，鸡场里的鸡得了一种奇怪的粗脖子病，传染得极快，一天要死百十只。

　　望着地上一堆从鸡舍里拎出的死鸡，小芹的泪水簌簌地往下直淌。地上躺着的哪是死鸡，是他们的血汗钱呢！

　　詹老汉也心疼，百十只鸡就是二、三千元啊！铁蛋这小子还往城里跑，他犯浑啊？

　　“真是败家的玩意儿！”

　　詹老汉愤愤地说。他恨不得把儿子拽回来打个半死。“我叫你听养生讲座，我叫你听养生讲座，我打死你，看你还怎么养生？”

　　“听养生讲座？瞎扯。我今天在城里的大约房还看见铁蛋来着。他领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在那转悠。还是俗话说得好，男人有钱就变坏，这铁蛋养鸡发了家才多长时间就变坏了。”

　　乡村医生刘老锅的一席话，无疑于火上浇油，詹老汉心中的怒火呼呼地往外冒。怪不得儿子能丢下地里的活不管，养鸡场的鸡不问，原来是到城里胡混去了，还说什么听养生讲座，屁话。

　　詹老汉一向家教很严，从不允许儿子身上有污点。儿子铁蛋也很争气，孝顺父亲，团结乡邻，赢得了不少赞誉。没想到儿子手里有了钱，就敢到城里鬼混，这要是传出去，让詹老汉的老脸放哪儿放？

　　儿媳妇小芹不知道怎么听到了刘老锅说的话，——她不是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一是刘老锅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胡说；况且和刘老锅一同进城的二楞子也这样说。二是她觉得铁蛋如果不是和女人鬼混，只为了听养生讲座，能丢下养的鸡不管？她先是发疯似的不停地拨打铁蛋的手机，而铁蛋的手机一直是关机，使她更坚信了刘老锅说的话是真的。接着就是嚎啕大哭。她边哭边骂：

　　“你个丧良心的，我哪儿不好，背着我在外面搞女人，我不跟你过了啊-----”

　　詹老汉气得浑身发抖。他嚷嚷着要到城里找儿子回家。众乡亲忙拉住了他。城里那么大，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就是到了那儿，到哪儿去找？

　　詹老汉见众乡亲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去城里了。他狂怒地大喊：

　　“你们给我那浑球儿子打电话，就说我病了，快要死了，看他回来不回来？”

　　铁蛋的手机还是关机。

　　一直到下午五点多，铁蛋的手机才开机。一个邻居给他打电话说：

　　“你爹病了，让你赶快回来——”

　　铁蛋一听说他老父亲病了，非常着急，对着话筒就喊：

　　“大叔——我爹病得重不重？送没送医院？”因为是急火攻心，他的嗓子都直了。也许是打电话的邻居不耻铁蛋的行为——石头村民风淳朴，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败类？他没等铁蛋说完话就关掉了手机。

　　大家都以为铁蛋接到电话后会很快回来，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夜里一点多，还是没见铁蛋的影子。詹老汉再也等不下去，央求邻居再给铁蛋打电话。

　　“你就问他还要不要他这个爹？”

　　还没等邻居的电话打出去，铁蛋的电话打家里来了。电话里一个女人焦急地问：

　　“是不是石头村？铁蛋出了车祸，正在医院里。你们快点来人。”

　　小芹一听电话先蹦了起来。

　　“铁蛋一定是和这个骚狐狸鬼混。——出了车祸就不想管了，想推给我们？我得去城里把她的脸撕破。不要脸的东西——”

　　此时的小芹已经被愤怒蒙蔽了心智，她要连夜赶到城里去。詹老汉当然要担心儿媳妇深夜出行了，和几个邻居忙跟了上去。

　　因为误解，竟没有人关心地问一下铁蛋是怎么出的车祸，伤得重不重？

　　到了医院，果然看见陪护在铁蛋病床边的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眉若春山，眼若秋水。那女子见了他们，忙迎了上来，自我介绍说：

　　“我叫许美凤，在一家养生研究所工作------”

　　她话还没说完，小芹就扑上前去，照脸就是一耳光。

　　“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勾引我丈夫-----”

　　许美凤被她这一耳光打懵了，呆呆地站在那儿足有一刻钟。她脸上五根红手指印还很清晰。但她终于明白过来。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她说：

　　“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我在网上说我听说过一位能治疗胃癌的老中医，他就信了。非要我帮他找到那位老中医不可。我被他缠不过，答应了他。经过多方打听，我们才弄清那老中医的家在东北的一个小山村里。前天，我和铁蛋在城里给老中医买礼物时，还碰到你们村里的人哩。”

　　铁蛋还在昏迷着。

　　詹老汉和小芹一听，就知道了她在说瞎话，治疗胃癌的老中医？他们家谁患胃癌了？找治疗胃癌的老中医干什么？但看到铁蛋伤得很重，心疼超过了怨恨，他们赶紧扑到铁蛋的床前。

　　“铁蛋——”

　　“铁蛋——你醒醒啊——”

　　詹老汉想抓住儿子的手，他才发现儿子铁蛋的手里紧紧地抓着几包东西，——几包中药。

　　“我们买好了礼物，就去了老中医家。在那儿，铁蛋详细介绍了病情。老中医根据铁蛋的介绍抓了几副中药，自信地说：‘吃了这几副药病情就会减轻，只要以后继续服用就会痊愈。小伙子，别担心，来自全国各地的几百名患者，我都治愈了-----你放心好了。’”许美凤继续说，“手机在山区中没有信号，我们一下火车，铁蛋的手机就响了。电话中有人瓮声瓮气地告诉他说，他的父亲病得很重。铁蛋像发疯似的往家跑，结果被一辆农用五征车撞成重伤。——本来那几包药，他是拿在胸前的，五征车撞来的一瞬间，他一个急转身，用身体护住了药。到医院后，医生想取下他手中的药，可怎么也掰不开，只好让他抓着了。”

　　看来他们是误会铁蛋和这女人的关系啦。但铁蛋为什么要抓中草药呢？莫非铁蛋自己患了胃癌？抓药就抓药呗，他为什么要谎称是听养生讲座？

　　时间一分一钞地过去了，直到天亮，铁蛋才苏醒过来。小芹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詹老汉也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铁蛋——你醒啦——”

　　“爹——这是我给您抓的中草药，你吃了，胃就不再疼了。”铁蛋非常吃力地抬抬胳膊，想把手中紧抓住着的中药递给詹老汉。

　　“什么，这药是给我的？我患了胃癌？”詹老汉像挨了一记闷棍，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爹——这是保健药。我在听养生讲座时听专家说的。”铁蛋的声音细若游丝。

　　小芹再也忍不住。她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

　　“铁蛋，你不要再说了，爹全知道了。——你给爹抓药为什么说是去听养生讲座？”

　　“那天，我带爹去检查，查出爹患的是胃癌。医生说，这种病并不可怕，怕的是病人知道后，精神压力大。病人的精神一崩溃，人也就完了。我知道爹的脾气，才不敢告诉他的。”铁蛋的声音仍然很低。

　　“那你该告诉我呀？”

　　“告诉你？你是个直筒子，心里装不下事。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了全村人。”

　　这是多么孝顺的孩子啊！

　　詹老汉知道自己患的是胃癌后，非常绝望，他觉得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他声音颤抖。说：

　　“孩子——爹爹活了七十多岁，够了。你不该为了爹，付出恁么多？”

　　“爹，我不给您说，就是怕您想不开。医生都说了，有一个积极、健康的心态，才能战胜癌症。您一定要乐观起来。何况那老中医的药神奇着呢？爹——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再活好多好多年。”

　　铁蛋的一席话说得詹老汉老泪横流。

　　“孩子——有你这份孝心，爹就知足了。我一定好好活下去------”

　　铁蛋笑了。

　　“爹——您要是能再活一百年，我就是再被车撞一次，也愿意啊。因为您在，就是我们做晚辈的福。更重要的是您是国家非物质文化的传承人，您还没有收徒弟------”

　　原来，詹老汉小时个曾跟着师傅学习手工陶瓷制作工艺。随着工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会这套工艺的人越来越少。前年，詹老汉被定为手工陶瓷制作工艺的传承人。

　　“我要您再活一百年，——找一个好徒弟把陶瓷制作工艺传承下去。可不敢让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带走啊！”由于铁蛋说得话太多，他累得大口大口地直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