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淅淅沥沥地下,寒风呜呜吹打在身上,特别的冷。建成、建民兄弟俩在常德的小巷里找房子。建民下了决心要进城,要租房。 此是1992年。城里没有出租的房子,只有城郊地农民的自建房出租,量很少。兄弟俩走了好几个巷子,终于在黄家巷找到一家。建民有些喜,建成有些忧。建民喜的是在城里有也栖身之地,可以落脚了。而建成想的是来城里后,弟的一家如何生活? 建民是乡下老师。但他一直不安于此份工作。有门路的老师都找路子转行了。最多是转到政府部门,当个秘书什么的。只要一转行,那生活品味也就提高了,人也有面子了。建民也想转行,找了好多关系,但没有办成。几年下来,本不多的一点存款也花光了,老婆所在的供销社搞了自由组合,效益也越来越差。他认为就这样在学校里窝着是没有出路的。要走出去,到城里去。至于搞什么?他没谱。但总认为城里会比乡下强。 建成问他:“建民,房子是找到了,但到城里以后搞什么呢?你又搞了停薪留职,没有收入到城里会很难,城里样样东西都要钱,不比乡下,小菜、水、有时烧柴啊等不花钱。”建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的想法是:“乡下供销社迟早要跨台,第一步想把老婆调到城里的哪个单位,老婆能稳定下来,一个男人,到哪里都能活。”建成说:“讲是这么讲,但做起来就不容易了。” 好在建民的老婆调动的事已经有了些眉目,找了些关系,人汽公司同意接收。把老婆调进人汽公司后,建民已是身无分文了。但他还是在家请哥哥全家在租住的房子里吃了一顿饭。为了少点房租,他只租了一间,是里间,黑咕隆咚的。要从主人家客厅里穿过。吃饭的饭桌就和床挨在一起了。好在家具不多,只在进门的地方放了个煤炉,墙上有个壁窗,就当了碗柜。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到此为止,建民的想法似乎还算顺利。每一步都按照他的预想实现了。 他搞什么呢?那些天,他每天都在街上逛,找事做。到了北站停车场,看那些车满是灰尘,脏兮兮的,就和建成商量,在停车场洗车。兄弟俩现场看了,到哪里取水?车主是不是愿意?问了几个车主,车主都不愿意洗车。只好作罢。 此时常德大西街已经烂得不能走车,车只能停在大西门外。于是就有人用三轮车拉客。也就是常德有名的“慢慢游。”建民看到后,眼睛一亮,他立即行动起来,搞了一辆旧三轮车,开始拉客。 这件事没有什么难度,只要能吃苦,长时间守着,每天都能挣到钱,不会“打烧饼。”他在常德没什么熟人朋友,就是有熟人朋友他也少往来,只是经常往哥哥建成家跑。一个多月下来,他的收入还不错,挣了200多元。对建成讲时是眉开眼笑。他说:“比当老师强多了,一个月顶老师三个月。” 一次深夜,他拉了两个年轻人,年轻人说到县建。说好价钱三元。年轻人不耐烦了:“要你拉就拉,啰啰嗦嗦的。”建民也就低头狠劲地踩。县建是从常蒿路走一段后左转,一条小路,路的右边是菜地。没有路灯。建成就摸索着前进。前面不远处就到了。他对年轻人说:“前面的路不看见了,就到这里吧,你们走几步行不行?”年轻人就吼了:“你还想偷懒呀,要你走就走,少啰嗦,快走。”没法,他就又往前踩。在离县建还百来步的地方,一个年轻人用刀扼住他的喉咙,一个人下车,恶狠狠地说“把钱拿来,识相点,省得老子动手。”他也识相,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就把口袋里的钱拿了出来,说:“全在这里。”那个下车的年轻人看只有十多元钱,不信。就开始搜身。搜遍全身真只那么多。说:“你个穷鬼,我们观察你好久了,你在蹬三轮的里面是挣钱多的,就这么点,真是倒霉。还不如昨天。”钱到手了,拿刀的年轻人把刀子移开了,人也迅速地在黑暗中的消逝了。建民还在木然的站着,全身瘫软,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他听人说,有人就盯着三轮车夫打劫,只是他没有碰到过,但有准备,身上带的钱不多。那十多元钱是他晚饭后挣的。他真有些后怕,如果那个拿刀的年轻人只要把那明晃晃的刀子动一下,后果不堪设想。好在只十多元钱,退财免灾。 踩三轮车夫几个月后,从事这这项工作的人多了,市里开始整顿。要取缔,理由是影响交通、影响市容。车夫当不成了,又到哪里谋生呢? 他在找,建成也在找。一次建成和一个熟人聊天,这个熟人是一个村的支书,他们村有个砖厂,煤砖要煤。建成就问你们砖厂的煤是哪里供的?由他来供煤行不行?支书就说可以啊。于是建成就和建民商量此事。建民正愁没事做,又有事做了,多好。没有想就同意了。 拖煤也不简单。要联系煤矿、要车、要塾资,要联系很多客户。这就和踩三轮不同了。 还是建民前面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先干起来再说。 建民、建成就先联系石门煤矿。建成有熟人。俩兄弟就到了石门找宋师傅。宋师傅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要煤的事我包了。我们这里煤多,我可以让你们买到好煤,而且我会与煤矿联系,保证你们买得便宜。”兄弟俩皆大欢喜。 运输车辆也不那么难。有专门出租跑运输的货车了,就在常德西区,每天都有好多大货车等着生意。只是塾资有点难。兄弟俩就东拼西凑了七、八千元钱,算是起动资金。 建成与支书谈好,第一次进三十吨煤。他联系了两台货车,一路浩浩荡荡开进煤矿。他不再是个拉三轮的了,感觉自己在做一件大事,成功在向他招手,希望就在眼前。因为一车煤就可以赚到300多元,是他以前拉三轮不可比拟的。 第一趟生意很顺利,支书当即就给他结清了全部货款。赚了600多元。 他想把生意做大,不断联系客户。此时的同学朋友,只要可能,他都联系。他儿时的一个朋友叫金鱼的要煤,他就拖。乡间道路坑坑洼洼的,走到牛鼻滩的时候,路上好大一个水坑,司机慢慢移动,前车已经过了水坑,挂车摇摇晃晃通过的时候,车轮跑偏,一下翻在稻田里了。主车也被挂车拖到田里,两箱煤全倒在水里了。黑了一大片稻田。农民不干了,非得赔偿损失。建民从车头座位上爬出来,满身是泥。嘴里、鼻子里都是泥浆。他洗了洗,就有人过来大声嚷嚷:“是谁的车,把老子的稻田搞成这样,赔,要赔。”他睁开眼,看两车箱煤都倒在田里了,他心痛那煤,不知损失了多少?还能不能挽回一点?又给稻田造成了损失。就应着喊话的人说:“我的煤,你的损失我来赔。你看要赔多少?”“这里是四亩多田,全废了。”稻田的主人说着:“要全赔,而且我这稻田里尽是煤,这田也没法插了。”他心里思忖着,那得赔多少啊。本来是司机的责任,但田的主人只找煤老板。 建民只想让损失降到最低,就和田的主人商量着,让他先把煤从田里挖上来,请了人帮着挖煤。又请了吊车把翻进田里的煤车拉上公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车拉上来。这次翻车事故造成了1000多元的损失。他需要拖四车煤才能赶回损失。幸好是翻在了田里,如果翻在水沟或是塘里,就危险了。他想,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他送的煤质量好,人的信誉也高,价钱公道。业务慢慢地拓展开了。他的煤送到了全县十多个地方。只是各地的钱都不活套,欠账也越来越多。他赚的钱也全部成了欠账。 以至后来张师傅和他因欠他的车钱而干了一恶架,拿着刀子逼着他要钱,他才认识到这煤不能这样拖了。张师傅有理,欠他的钱是要还,但他的钱全部是欠账。只好借钱把张师傅的车钱还清了。他也欠了煤矿上的钱,煤矿不再供货,同样找他催要货款。一时间他是焦头烂额。 他拿了单子,找哥哥建成商量,看怎么想法把欠账收回来。建成一看单子,有四万多元。着实吃了一惊。这么大的数字啊。建民说“如果这钱收不回来,他就破产了。”这话不假,在90年代初,这是多么大的一笔钱呀。建成虽然有些怪他没有管理好,但已成事实,怪也没用。只能想办法,能收回多少算多少了。 欠账最多是第一个客户,那个支书。共欠了3万多元。他和建成是朋友。建成就说:“陈支书的欠款我负责要。”建成对要回此欠款还是有点把握的。于是就去收账。没想这个陈支书也不管多年的交情,不说不还钱,只说现在困难,资金转不过来。说:“钱暂时没有,可以拖些砖抵账。”真是哭天无路啊,拖了砖一时又到哪里找销路呢?而且他只同意拖几车砖,几千块钱。建成遇到难题了。拖煤是他介绍给弟弟的,这个陈支书也是他给介绍的。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心里抱愧。 建民停止了拖煤,专门讨帐。他每天起早贪黑地跑,但收效甚微。有笔帐是石公桥的三千多元欠款。他对哥哥说:“这笔钱要不回来了,我去了好多次,人都找不到了。”建成问是怎么回事?他说:“这人是司机。那天我拖了两车煤,我压前面的一台车,在过常蒿路红绿灯时,我的车子先过,过去之后就在前面等他的车。左等右等不见他的车。又到处寻找,也没有找着。只好先送一车。后面经过多方打听,他住在石公桥。我就到了石公桥,问到了这个人的住处。这个人喜欢赌博,他把我的那车煤半价卖掉之后,就找不到人了。” 如果这些钱要不回来,建民在城里拼搏两年多,不仅没有挣到一分钱,而且还欠一身债。 金鱼是他儿时的朋友,他欠的钱应该没问题的。不想就是他也不认账了。建民拿了欠条找他,他说:“你说欠就欠啦,我说你欠我的钱。”一幅泼皮样子。建民的肺都要炸开了,心里生疼。但他还是强忍下来,说:“金鱼,你是有欠条的,怎么不承认呢?”金鱼说:“条子算什么,随便可以作,我也可以拿张条子说你欠我几万块钱。”建民想,这金鱼是要抵赖到底了。再和他争吵下去没有用。他俩是邻居,从小一块长大,他对金鱼算是知根知底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村里其他人听说后,都说金鱼的不对。也有人出面做金鱼工作,说欠账还钱,天经地义。但金鱼一样不买帐。建民的姐姐气愤不过,和金鱼大吵一架,也不管用。先前好好的两家人,现在成了仇人。 建民想到通过司法途径解决。他找到乡里司法所。由司法所出面调解,也不成。弄得司法所的人也感到意外,自己干司法工作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等事。对了笔迹,欠条的确是金鱼的字迹。调查也确有此事,他买过建民的煤,村里人都可以证明,而且他家里还有煤。司法所的人对建民说:“建民,不要紧,我不相信这钱要不回来。这样,我们出面给你打官司,起诉到乡法庭。法庭判决就不同于调解了,是要强制执行的。”建民就写了状纸,告到乡法庭。法庭判决:金鱼必须还钱,规定了期限。如果到期不还,就强制执行。 金鱼的欠账终于解决,但过程令建民唏嘘不已。经过这么多折腾,到手的钱也大幅缩水。 建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城的路上。他想:一个3000多元的帐,竟费了那么大劲,还有那么多的帐,而且又在外地,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是想不靠天,不靠地,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面貌,能够过上好日子。他努力了,踩三轮的时候,他守的时间比其他人长,挣的钱也比一般人多。午夜回家后,他自己修理车子,打油。拖煤的时候,他也和工人们一起干,亲自上煤卸煤,为的是什么?就是想多挣点钱。这些努力都白费了。两年多前,他意气风发进城,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同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他。而现在,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穷光蛋,一个破产者了。难道自己进城的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不进城,他每月30多元的工资,吃饭是没有问题的,简单而安逸。 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他太熟悉这片土地,这里的人了。还有好多他的学生。人家见面都称他陈老师。以前他不大喜欢这个称呼,现在碰到熟人一样喊他陈老师,他觉得无地自容。他是不是有些自视清高,自不量力?总觉得自己辜负了这片土地,辜负了自己的努力。他不能回头。虽然自己的经营失败了,但他也学到了经验。人生那有不失败的?他要往前走,撞到南墙也不回头。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再差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