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
时间:2010-05-20 22:45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张鸣跃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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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正在小租屋里对镜描眉,听见门外咣当声,拉开窗帘就看到了她。 她是往外走,好象只有半个身子,下面那半个身子到底是怎么盘曲的我没看清楚。大约十六七岁,头发干净利落,马尾辫还扎着红绳,圆脸蛋,明亮俊俏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很美。她的两
那天早上,我正在小租屋里对镜描眉,听见门外咣当声,拉开窗帘就看到了她。
她是往外“走”,好象只有半个身子,下面那半个身子到底是怎么盘曲的我没看清楚。大约十六七岁,头发干净利落,马尾辫还扎着红绳,圆脸蛋,明亮俊俏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很美。她的两手各抓一个撑地的小抓橙,把整个身子撑起来往前挪,一下一下,咣当,咣当。
我呆了好久。和看见别的残疾人时不同,没有那种刺痛和难受,而是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她脸上有一种笑,我从没见过的笑,让我悄然震撼,遂之心动。
好几次,还是以偷窥的方式,我看清了她。她的下半身是盘曲且错位的严重畸形,两条腿又细又软交错在怀前,挪动身子时,有一只脚露在外面,是从她左腋下抻向后面,一只小脚,就象婴儿变形的小脚。
由于职业的关系,我上班时疯狂,下班后厌世,大都是白天在家。我从不和院里的房客们说话,但从房客们的悄议中得知,她是房东婆婆带来住的,一向很小气的婆婆竟对她免费,还让人给她做了低床,并把院里的水管接了皮管通到她的屋里;她家在乡下,父母很爱她,供她上学到初中,前年和去年父母相继去世,她退学了,为了也要上学的弟弟;她的乞讨也和别人的乞讨不同,她是用彩色粉笔在游园门口那片方砖地面上写字,写了,擦干净,再写。
我去了游园门口,只为看她。
她真的在那里写。许多人在看,最近距离的是一群小学生。她的字真好,极具功力的正楷,个个标致挺拔。仅这字就够让人们惊叹的了。她一只手还拿着新课本和字典,照着写,有的字还加上了拼音和字意。我一下子懂了,她是在自学功课,她是在向人们保证:她不会自弃也不会永远这样求助,她一定会争取到能够自食其力的生存方式。
她连“收钱”的家伙都没有,也没有人把钱丢在地上,而是递在她手上,她认真地接过来,认真地说“谢谢”。我让一个小男孩把我的一百元送过去,她看了看,对小男孩笑着摇头。小男孩说:“姐姐,是那个姐姐让我给你的……”但小男孩回头指我时,我已躲起来了,小男孩没看见,把钱塞给她就跑了。
我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说说话,我想知道她身上那种神奇的力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可是很难走近,我这种张扬在外的另类小姐,是很容易伤了她的。
那天,村里搞花会庆典演台子戏,房客们都去看了,院子里很静。
我窗子上的明星照被太阳照得五光十彩时,我推开窗子,马上又拉上了,留一道缝。我看见了她!
也许是病了或太累了,她也没有出去,“坐”在门口。
我偷偷看着她,看了好久……
也许是她那小屋里太黑了,也许是她也被阳光感动了,就坐在阳光里,在做一件让阳光也会感动的事。她还是那样笑着,她的脸前放着一盆清水,手上拿着毛巾,在洗脚!那只盘曲斜生的畸形的脚,那只从腋下伸到背后的脚,那只从来没帮她走过路的脚,那只很难洗到的脚。她做得很固执很壮烈,咬着嘴唇,就象下了大决心的妈妈对付不听话的孩子那样,有点嗔样儿地对付那只脚。她用手把那只脚从腋下往出拉,拉了好久终于拉到怀前去,可以洗到了。她洗得那样专注那样仔细那样疼爱。脚怎么也放不到水盆里去,她只好用毛巾湿了水擦,一遍一遍地湿,一遍一遍地擦,畸形的脚掌,畸形的脚指,以及那些似乎沾连在一起分不开的指间,那一道道红红的嫩嫩的缝隙,慢慢地擦,还说话了:“乖!你看你脏的!不疼不疼,一会就好了……洗白白啦!晒太阳啦!……”
我哭了。
我对着镜子看我的头脸,我勾下头来看我的全身,一件一件直看到脚。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有自爱意识地看自己。我的每一件都是健全的,但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关爱过她们,我只是毫无感激毫无珍惜毫无知觉地在使用着和放任着她们,从没细想过她们分别都给了我什么样的幸福和都需要什么样的呵护,我一直是一个不知满足又高高在上的无情“统治”者,她们成了一群可怜的奴仆!现在我明白了,我早就拥有完美的组合和完整的幸福,没能感觉到,是因为幻想身外太多的虚枉而抛弃了自己!
我明白了,她的力量就在这里!
发表于《当代青年》2007年9期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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