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之事,亦真亦幻,假作真时真亦假,只叹世人少具慧眼,陷身于迷局而不自知,徒生无穷烦恼。 却说太原府地界,有一大户人家,员外姓庄名祖德,善于经营之道,年过五旬,已挣得万贯家产。庄员外老来得子,名唤亦文,这庄公子生得眉清目秀,气度不凡,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个俊雅少年。 俗话说“富贵由命,生死在天"。庄员外诸事称心,却不得长寿之命,刚过五十五岁寿辰便无疾而终。夫人悲痛欲绝,半年后,也随庄员外去了。庄亦文年方十八,便继承了偌大一份家业。 这庄亦文生性倜傥,才华纵横,且因其家资丰厚,便仿效当年孟尝君,结交各路朋友,常有家境窘迫者,求助于他,亦文是来者不拒,慷慨解囊。众亲友感念其德,称他为“小孟尝”。 这一日清晨,天尚未放亮,庄家的丫鬟阿梅早起解手,行至客房过道,脚下绊到一物,骨碌栽了个跟头。阿梅愤恨道:“不知哪个天杀的,将拖把置于过道!害得老娘跌跤,可恶!” 阿梅缓缓从地上爬起,伸出右手一阵摸索,想将地上的拖把扶起。谁知手中触到一物,冷冰冰的,不似拖把,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去,直吓得阿梅失声尖叫起来:“杀人啦!救命啊!快,快来人啊!”原来地下竟横卧着一具女尸。 片刻功夫,院落中灯火通明,众家丁闻声而来。大家借着灯火一看,不由惊道:“这不是少爷的表妹莲芸小姐吗?"却见她脸色惨白,脖颈有紫黑之色,已经绝气多时,再看身上衣衫不整,有多处已被撕裂。大伙正惊诧间,从人群中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个中年文士,边走边哭道:“我可怜的女儿啊!是谁这么狠心将你害死啊!呜,呜…"正是莲芸的父亲,庄亦文的舅舅吕仲达。 此时,有人说道:“出了这等大事,快把少爷请出来商议!"于是,众人便忙不迭地找寻少爷,却在此时,莲芸卧房的大门突然推开,从屋内走出一人,正是庄亦文。 众人见状大惊,心道:少爷怎会在莲芸小姐的闺房? 但见他衣衫不整,脸色绯红,眼神混沌,似酒醉方醒的样子。走至众人跟前,只闻到一股呛人的酒气! 庄亦文见众人如此慌乱,奇道:“出了什么事了?" “莲,莲芸小姐死了!" 庄亦文闻言大惊,顿时清醒过来,道:“表妹如何会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俱不敢言。 这时,吕仲达走上前来哭道:“亦文啊,莲芸被奸人害死了,你,你却为何会在我儿房中?" “我,我…"庄亦文茫然失措,不知如何回答。他极力回忆昨晚情境,只依稀记得傍晚时分,表妹邀他园中小聚,二人相谈甚欢。后来,只觉头晕目眩,便昏昏沉沉地睡了,方才被一阵吵声惊醒,起身张望,却不知自己如何会在表妹房中。 吕仲达见庄亦文无言以答,冷冷地道:“亦文啊,难道是你乘着酒兴,潜入我儿的闺房?" 庄亦文虽聪慧过人,但经历此种场面,却是生平第一次,自己确是从表妹房中走出,且一身酒气,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望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庄亦文也觉得有口难辨。 此刻,吕仲达越发不依不饶起来,道:“好啊,亦文,你竟做出这等不堪之事。你若喜欢莲芸,直管娶进门来,何苦用强啊,现今却害了她的性命,叫我如何是好啊?呜,呜…" 庄亦文忙道:“舅舅莫哭,此间确有误会…" “什么误会,铁证在此,岂容你狡辩!我要报官!" 过不多久,便有官府的差人赶到,请仵作勘验过现场后,便将众人带回县衙审问。 本案的县令名叫王德才,是个狂傲之人,先前也断得一些玄案,深得百姓称道,越发刚愎自用了。 王县令生性古板,本就厌恶那些放纵不羁的少年,见亦文是倜傥年少,又是富家子弟,便有几分不悦,后听得家人陈词,勃然大怒道:“大胆庄亦文,犯下此等不赦之罪,还有何话讲!" 庄亦文急呼冤枉,大声道:“我实不知昨晚做了些什么,昨日我虽会过表妹,但以后之事便记不得了…" “呔!狂徒还敢狡辩,我且问你,你脸上的抓痕从何而来?” “这个,小人不知啊!" “我来告诉你吧,方才仵作勘验莲芸指甲发现皮屑和血迹,定是昨晚你欲对她强行无礼时,她扺死不从,抓在你的脸上。于是你便脑羞成怒将她残害,你的身上还有莲芸的断发,这也是铁证。" 庄亦文闻言如五雷轰顶,如何肯招,直呼冤枉,那王县令冷然道:“今番若不施以惩戒,你便不知王法严明!来人啊,杖刑伺候!" 众衙役上来,举起杖棍,一通猛打。那庄亦文本是文弱书生,平日里锦衣玉食,如何受得这苦,只得招认自己酒后乱性,因奸未遂,实施惨杀。 当下,王县令判庄亦文伤风败俗,蓄意杀人,二罪并发,当获斩刑,家中资产尽数判给其舅吕仲达。将亦文收押天牢,直等巡按大人复核后,便可行刑。 庄亦文被收押天牢,自然受了不少苦楚。那些牢役本就是些狠心之人,得知庄亦文乃是富家子弟,便想讹些好处,可是庄家并无亲戚探望,如今新易主人,更是无人过问。原本受过庄亦文好处的那些朋友,如今也怕牵连,竟避而远之,无人探访,可叹人心无常!牢役见得不到好处,自然迁怒亦文,且因其是死囚,便横加虐待,狱中各刑,挨个受过,把个文弱之人折磨的死去活来,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日,来了一个白衣少年要探望庄亦文,牢役甚为惊讶,见其衣冠楚楚,举止不俗,想是有些来历,便问他可有打点的钱财,那少年倒是非常大方,拿出一大锭银子交给牢头,那厮接过后,自然是眉开眼笑,恭恭敬敬的把他领了进去。 白衣少年随牢头来至狱中,却见庄亦文披头散发倒在地上,身上已是体无完肤,好端端的一个俊美少年被折磨的没有人形。那白衣少年不胜怜惜,道:“贤弟,为兄来探望你了!” 庄亦文惺然睁开双眼,定睛一看,不由百感交集,哭道:“陆兄,你若再晚到一步,便见不到愚弟了!” 那白衣少年扶起庄亦文,安慰道:“贤弟莫说此等丧气话,愚兄此来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却不知是何好消息?” “愚兄听闻你的案子已交给巡按大人刘叶舟复核,那刘巡按是个严明的好官,贤弟昭雪之日有望啊!” 庄亦文闻言,叹了一声道:“天下乌鸦一般黑,陆兄无须宽慰于我,愚弟便是这般死了,也无所眷恋,只是后悔未听你当日之言,才有今日之祸啊!”说道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原来,这陆姓少年是亦文的挚交,名叫陆士原,精于风水阴阳之术。前几日,庄亦文的娘舅偕表妹前来投奔,只说是家乡闹灾疫,舅母病亡,来太原府投亲找些营生。 庄亦文与舅家虽少有来往,但一年之中,也总能聚得一二回,今番舅家遭灾,怎可不救,便安排在府中住下,这一日,碰巧被陆士原撞见。陆士原见父女二人一脸晦气,便对庄亦文道:“贤弟,我观此父女二人,不日便有血光之灾,你可速赠予些银两,让他们往南行一千里,当可避祸!” 庄亦文闻言,不以为意,依旧让娘舅居于本府客房。那陆士原曾多次规劝,庄亦文只是不听,凛然道:“亦文父母早逝,并无手足相伴,只有娘舅表妹乃是至亲,自当奉养,兄勿再多言了!” 陆士原叹道:“恐贤弟的灾星不久将至了。”便飘然而去。 果不其然,刚过三日,庄府惊现命案,亦文身陷囹圄。亦文此刻想起旧事,越发顿足捶胸,不能自已。 陆士原道:“贤弟不必自责,你是命中当有此劫,今日我观贤弟灾星将满,福星将至,你且安心在此,愚兄自当为你周旋一番。” 庄亦文将信将疑道:“若果真如此,一切全依赖兄长作主了。” 当下,陆士原又安慰了一番,便起身告辞,临行之时,赠于牢头不少银两,叮嘱其要细心照顾亦文,日后当有重酬,那牢头拿了钱财,自然喜笑颜开,自此后,精心打点亦文起居,暂且不提。 再说那位复核庄亦文案的刘巡按,乃是一位断案如神、刚正不阿的清官,平日里,深得百姓敬慕,皆称其为“刘青天"。 刘巡按少时学文,诗词歌赋俱精,且喜好收藏书籍字画,是个风雅之人。 这一日,刘巡按正在府邸翻阅卷宗,忽听得门外吵闹,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有下人来报:“门外有个书生,得知大人喜好字画,要将自己的画作卖于大人呢,小的们不敢专断,正在驱赶他呢!" 刘巡按道:“既是卖画的书生,想必也是贤雅之士,传我的话,带他进来吧!" “是!"下人应了一声出去了,不多时,带了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人进来。 刘巡按见此人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便有几分喜欢。那年轻人见到刘巡按倒头便拜道:“学生陆士原拜见大人!" 刘巡按将陆士原扶起,问道:“你是何方人士,为何来此卖画?" 陆士原道:“小人是济南府人士,自幼喜好绘画,曾拜得名师柳清风,学艺十载。素闻大人喜好书画,特将拙作呈于大人,望大人斧正!" 刘巡按顿时来了兴致,遣走了下人,将陆士原领于内堂。 陆士原将背负的画筐拿下,从中取出许多画轴,一一展在书案之上,尽是些工笔之作,画的是《八仙过海》、《霸王别姬》、《三英斗温侯》,画中景物惟妙惟肖,极尽美态。 刘巡按品阅许久,不禁赞道:“陆生之作,堪称隹品,颇有吴带当风之神韵啊!" 少顷,陆士原拿出另一轴画卷,却见画中有一少女被绑于刑台,神情忧怨,仰天哭诉,身旁的刽子手虎视耽耽立于两旁。台下民众神情各异,有悲切的、有愤怒、有害怕的,亦有茫然若失的。只见满天飞雪似是腊月时节,可画中之人皆穿着单衣。 陆士原问道:“巡按大人,可知此画的典故吗?" 刘巡按端详了一阵,说道:“那画中飘的是六月之雪,这被绑的女子难道是感天动地的窦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