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10岁的时候,我成为了星月国的王。因为星月城里所有的占心师都无法用心灵启示占破我的心迹,这说明了我的灵力已经超过了星月城里所有的人。在星月族的族谱上,灵力最强的人,能够带给整个王国永世的荣耀。
我记得那些长头发浓眉毛的占心师一一从我身前走过,脸上充满着惊异而欣喜的笑容。后来婆婆告诉我,星月族灵力越高的人眉色越浓郁,但是当我坐上星月殿里最高的夜英王座时,眉毛却仍是浅灰色,一如幼童的样子。
婆婆是我最疼爱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和母亲,婆婆也没有见过他们。我是婆婆从星月城外捡来的孩子。她总是笑着说我长大后一定是个英俊挺拔的道术师,因为我的眼睛是漂亮的蓝色,如同大海一样深邃。
每天夜里我坐在宽大的王座上,看着面朝自己顶礼膜拜的臣民,看着跪伏在坚硬的夜明石地面的婆婆,便极度地忧伤。我对婆婆说,我不想做国王,我不想让你在我面前跪下。婆婆的笑容荡漾开来,她说,你是星月族灵力最高的人,你怎么能够不做国王,只有你才能带给王国永世的荣耀。我亲爱的王,子民臣服于君王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请你不要忧伤。
我是星月国的王,却还没有学任何法术。我向左翼护使宅溪提起,他总是对我说,王,你是天下灵力最高的人,你的法力也必定会天下最强。请耐心地等待,直到你真正地长大。
15岁的时候我经历了我的成人礼,王宫上下一片欢腾。在典礼上我遇见了伽蓝,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因为婆婆告诉过我,蓝眼睛的孩子是最漂亮的。我看见伽蓝的眼睛明澈幽蓝如同海水,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如同星月城上空最灿烂的花火。我面对满朝的大臣,指着伽蓝大声地宣布,我喜欢她,我要她成为我未来的王妃。
我的声音萦绕在星月殿透明的穹顶上,然后我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呼喊着,我亲爱的王,你终于长大了。
伽蓝的爷爷突然站了出来,他叫揽月,星月城里最出色的魔法师。揽月用法力屏蔽掉满朝的喧哗,跪伏在地上,他说,可是,我亲爱的王,伽蓝也许并不喜欢你,恐怕她不能成为你的王妃,请尊重一个女子寻求真爱的权利。
整个大殿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我看着揽月,又看了看伽蓝,正当我无言以对的时候,伽蓝也站了出来。她说,不,爷爷,我喜欢王,我愿意永远陪在他的身边。说完,她走到我的夜英王座前,俯下身来亲吻我的唇角。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王,我没有说谎。
揽月在下面大声地叫道,伽蓝,你不能喜欢他,你只是一个魔法师,而他是星月国的王。
伽蓝回过头去,平静地回应,爷爷,请尊重一个女子寻求真爱的权利。
后来我问伽蓝,为什么你的爷爷不让你喜欢我?伽蓝说,也许是他认为我无法做好你的王妃。我捧起她的脸,亲吻她散在她额前的头发,我说,不,你能够做好的。然后她的笑容如同星月城上空最灿烂的花火般绽放开,倾国倾城。
晚朝结束以后,我和伽蓝经常坐在星月殿参天的夜英树下,细数一缕一缕从叶丛里透下来的月光。我将伽蓝揽在怀里,她对我说,王,你会永远这样抱着我吗?我点点头,将她抱得更紧,我说,会的,没有人能够将我们分开,因为我是星月国的王,你是我未来的王妃。
我们一坐就是一整夜,星云从头顶六片六片地轻轻飘过,一片也不多,一片也不少。伽蓝又问,王,如果我们老了,搬到那些云朵上去住好吗?我说,那我们一人住了一朵,剩下四朵是不是留给我们的孩子们?伽蓝望着我不回答,笑容扩散开,如同娇涩的月影。
破晓的时候,我便送伽蓝回她的寝宫,然后再去另一间寝宫看望婆婆。我总想坐在婆婆脚边和婆婆说话,就像小时侯听她讲故事那样。但是婆婆一定会把我扶起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翼,你不能这样,你是至高无上的王。偶尔我带着伽蓝一起去,婆婆总会抚着伽蓝的头发说,漂亮的孩子,以后做了王妃一定会更漂亮。然后我和伽蓝一起对着婆婆微笑。走的时候婆婆对我说,亲爱的王,请你早点休息,夜里还有晚朝。这些话如同月光一样温柔,萦绕在我身边,一直到我睡下。
当我16岁的时候,我真的成为了英俊挺拔的道术师,眉毛浓郁,深邃如同黑洞。我已经掌握了星月族所有最正统也最厉害的召唤术。宅溪说我创造的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奇迹之一。另一个奇迹是我未来的王妃伽蓝创造的。她在同一年的时间里学会了所有的魔法,甚至超过了他的爷爷,揽月,那个星月城里曾经最出色的魔法师。
有时我白昼里醒来,走到窗前,悄悄地召唤出月亮和星辰,替换掉天空的红日,然后走出寝宫,静静地站在夜英树下,看星辉如雨点一般落满我的肩膀。月光,星辉,婆婆,伽蓝,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信仰,我告诉自己,有谁胆敢伤害他们,我一定会将他扔在日光下,看他一点一点蒸发。
我不知道自己是苍老了还是长大了。我开始长时间的失眠,开始喜欢独自在后花园里长久地驻足,热泪盈眶。远山起伏的轮廓在瑰丽的月色里在我的视线里曲折地迂绕,流星不断从天空中划过,像极了我掌心上杂乱无章的线条。 其实我心里最向往的地方并不是繁华的星月城,并不是恢弘的宫殿。我一直怀念在银杏山谷逝去的日子。那里有避世无争的安宁与平和。没有高贵的夜英树,只有漫山遍野的银杏,春天萌芽,夏天葱郁,秋天飘零,冬天凄凉,四季分明却有滋有味。婆婆不用跪在我面前,我只要坐在银杏树下看星空,看远处星月城上的灿烂花火,便会无比快乐。
曾经我问婆婆,如果召唤出月亮永远地替换掉太阳,那不是就让星月国拥有永世的荣耀了吗?那我就可以不再做王了吗?那我就能带着婆婆带着伽蓝回银杏山谷去了吗?
婆婆回答我,亲爱的王,日升月沉,月升日沉,这是永世不变的轮回,我们不能打破。虽然我们不喜欢阳光,但既然这是天意,我们便只能顺从。
星月殿的夜英王座,华贵却落寞。我坐在那里,就算无奈,但也只能无奈地坐下去。偌大的王宫里,也许只有婆婆和伽蓝能够让我觉得不孤单。
雾月的第一个晚朝,有个名叫谥焰的老臣向我提起,王,请问您准备何时正式策封伽蓝为王妃?
我笑着反问他,你很关心这个?
王,臣下只是想说,您和伽蓝的结合,定会带给星月国永世的荣耀。
谥焰,那你替我占卜一个日子,我要和伽蓝尽早完婚。
满朝大臣喜不自禁,只有揽月不住地摇头。
随后的几天,我在星月殿里看见谥焰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苍白,到第五天,他站在我面前已经几乎摇摇欲坠。他无力地说,王,请恕臣下无能,始终无法占出婚典的吉日。说完,他便瘫软下去,躺在地上,眼睛仍然睁着,从发散的瞳孔里一点一点溢出无尽的疑惑和绝望来。他死了。星月殿立即陷入一片慌乱,但又很快镇静下来。有人说,谥焰灵力不够,又太过劳累,耗尽了最后的心火。
我是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接近,况且谥焰还是为我而死,我的心里万分难过。安葬谥焰之后,又有老臣提出要为我占卜吉日,我点点头,再三嘱咐他不要太过操劳。但是几天后,他还是死了。死在来星月殿的途中,死在我和伽蓝经常仰望星空的那棵夜英树下。和谥焰一样,他躺在地上,眼睛没有闭上,发散的瞳孔溢满了迷惑和绝望。
连续的死亡让我再也无法平静地端坐在王座上。我是星月国的王,人们说我能带给天下永世的荣耀,但我却只能在带给天下荣耀的过程中,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忠臣莫名其妙地死去。仍然有大臣要为我占卜,但是都被我拒绝了。我站在星月殿的穹顶下,站在满朝臣民面前,我说,你们叫我如何安然地面对这一个又一个诡异的离开?
伽蓝问我,王,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我觉得格外难以回答。我也曾拿同样的问题问过婆婆,问过宅溪,他们告诉我说,有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我们除了面对,还是只能面对。我对伽蓝说,过一段时间或许一切会好起来。
我和伽蓝仍然每天晚朝后坐在夜英树下,我抱着她长久地无言。以前和她在一起总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可是经历了两场生死之别,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学会了沉默。我是高高在上的国王,我却连身边的臣民也保护不了,连我心爱的女子也无法给她个正式的名分。婆婆和宅溪说得对,有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我们除了面对,还是只能面对。每天夜里,月光和星辉为大地罩上瑰丽朦胧的帷幔,这张帷幔大得无边无际,却始终模糊不清。
有一次晚朝,一个叫援辙的年轻占心师对我说,我已经占出了吉日,下个月的第一天便是。所有人都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揽月更是不停地摇头。援辙的眉色是整个星月殿里最淡的人,却占破了最顶尖的占心师也无法占破的玄机。我知道所有人都怀疑援辙的话,只是都不忍心揭破。也许真的只有以谎言才能结束这一连串无人能解的谜。
但是第二天援辙就死在了星月宫的映星桥上。宅溪检查了他的尸体,没有外伤,胸口冰冷,死于封心术,那是魔法师最上乘的魔法。我立即就想到了揽月,那个从一开始就阻挠我和伽蓝在一起的人。
我传了揽月来映星桥见我,我问他,你认识地上的这个人吗?
我看见揽月故作惊讶的神色,他说,王,这不就是昨天晚朝上说自己已经占破玄机的小占心师吗?
是啊,正是他。那你为什么还要下手这样狠呢?
王,请恕臣下无能,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揽月你不用再装了,我问你,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援辙起这样大的杀心?
王,我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杀念。
那我再问你,援辙死于封心术,我想这星月城里能够使出这种魔法的人应该屈指可数吧,而这些人中最有可能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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