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午夜时分,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一口气呵出袅绕的白雾,映得镜面朦朦胧胧的。羽绒服和毛衣衬衫都凌乱地堆在木地板上。跌跌撞撞地在漆黑的房间里穿行,桌椅板凳碰撞出刺耳的响声。接着是流利的水声,以及喉咙吞咽声,屋子里才渐渐安静下来。他重新上躺上床,眯着眼睛盯了一眼手机屏幕,十一点半,路灯发出的光透过厚重的窗帘透出一点儿来,屋子里仍旧黑漆漆的。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小字整齐地排列在一起,躺在被窝里,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掖着被角,热乎气很快被锁在了被褥里,房间里又是一片冷清。
“她瞪着一双话梅核似的眼睛,咄咄地望着那个男人。一身灰白色的长裙子像随时都会随风飘散似的。男人似乎不知情,依然在漆黑的小巷里摸索着。好像在躲避什么,疾走着,但又因为小巷里漆黑一片,没有月光,他走不快,不得不避开一些看不见或者根本不存在的障碍。远处的街道上似乎传来咆哮声,混乱的脚步声把这个夜晚映得没那么怕人。可以躲避可以了解的危险,是不足以让他害怕的。就在这个时候,男人还谨慎地跨过一个装垃圾的草编笼子,向那一小块空地跑去。乌云遮月,一切变得更加模糊起来。她从月色中渐渐缓过神来,眼看着那个身影一直朝着她跑过来,忍不住浑身颤抖。那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近,身上的汗味清晰可闻,还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寂静,直到那男人试图爬上空地之后的围墙,踩在她的身上,她一阵颤抖,手指间青筋暴起,接着到手臂,脖颈,于是她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离地面越来越远,她抬起头,那男人因为踩不稳,又从墙壁上滑下来,一只手撑在地上,她突然间伸出双手死死地拉住那只手,指甲掐在那个男人的手腕上,深深地嵌入。”
他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月亮爬得越来越高,就快要离开窗口的视线了。勉强抗拒着睡衣,他接着往下看去。
“那男人不知道是经过多少锻炼,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死撑着不出声,任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他开始用另一只手去扯,去拉,但是很快,女人瞪大了那双杏核一样的眼睛,眼眶的四周都开始流露出青筋,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月亮从云层里出来,一个男人两只手撑在地上,浑身是汗。那一群脚步声也转眼即到了。一小撮人悉悉索索地摸索进来,眼见着空地上的男人,却四处找寻着什么。好像对那男人视而不见似的。男人终于忍耐不住叫喊起来,但是只看见那双嘴不断地长大,甚至可以感受到里面的声带和扁桃体剧烈的震动。但是始终,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那双手从肩膀根部齐刷刷地折断。血才开始从他的裸露在外的骨骼上飞溅出来。他重重地倒在空地上。而那群寻人的混混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切似的。男人似乎还挣扎了一会儿,很快的,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他的呼吸也渐渐跟着月亮冷了。”
“早晨,豆浆油条的香味还弥漫在公路旁,清扫的大姐发出一声令人怀疑宋祖英是浪得虚名的尖叫。于是这具尸体被迅速地从闹市里抬走,所谓的警官在现场环视了一圈之后,很快上了警车。夜里,月亮重新照到地面上。那片小空地依然空空荡荡的,除了,一片儿暗灰色的纸。和真人差不多大小,四方形,平整地铺在地面上,纸上画着什么,早晨的时候警察怎么没有发现?带着这个疑问,镜头渐渐转向了纸面,那个女人眼睛已经闭上了,双手抱着两只断臂,一脸安逸的模样。终于,有人向我伸出援手了呢?也许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吧。总之她安详幸福写满了一张脸。一点儿不想刚开始那样空空地张开双臂的样子。她是想要一个拥抱吗?想要一双手?为什么呢?反正那张布满了灰尘的纸片儿上一点儿血迹也没有,而女人依然幸福地抱着那双手,就像抱着一个梦想,抱着一个充满未来的婴儿。”
荧光屏上的字到了尾声,他还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响,终于断开了网络连接。手机渐渐按下去,屏幕保护是一张女人灿烂的笑脸,只是血色不足的样子,瞪着一双可爱的话梅核似的眼睛。然后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想起车祸时的情景。他奋不顾身地冲进着火的汽车里去,死命地拉扯未婚妻。而她那双到死也没有闭上的眼睛告诉他,她是多么想出去,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想着他们没有出世的孩子,想着如此种种。但是很快的,那微弱的鼻息也在汽油和黑烟的袅绕下逐渐微弱。月亮爬离了窗口,似乎是看不见了。男人再睁开眼睛,好像两个女人的脸慢慢重叠,两张一样的笑脸,天好像快亮了,他把头朝被子里缩了缩,绝望地想起自己深爱的女人的脸。两只手冰冷的,托着被子,在黑暗里哭泣起来。那塑胶的假肢还是没有真正手指那样灵活,在呜咽声中,他的喉咙似乎终于如释重负,喃喃道:“我爱 你。”与此同时,那张灰白色的笑脸,似乎在他脑海里张着嘴,那口型,也是一样的话语,那冰冷的画,那伸出手的拥抱,那小巧的嘴唇,说:“我...爱...你。”天亮了,男人在被窝里渐渐睡去。
真相和快乐不可兼得?
真爱和快乐不可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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