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党是某地的一位老革命。自从让地方法院赦免了自己的儿子,就整天做噩梦。常常梦见一个横眉立目的持斧人指着他的鼻子斥责他:“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何其多也!!!”有天晚上,他吃了十片安眠药,希望睡的深沉些,免得再梦见那个横眉立目的。睡到后半夜,那个横眉立目的又来了,刚要指他鼻子,就在这当口,一只大手把横眉立目的挡了回去。他急急睁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父亲,仔细一看又不像自己父亲。只见那人把一块一尺高的墨放在他面前问道:“认得它吗?”他两眼一亮,应声答道:“金不换!祖传的金不换!”那人问“何谓金不换?”老党说“金不换是名牌墨宝啊!”那人道:“糊涂!金不可换的东西岂能是墨?再宝的墨都是有价可买的。寸金难买寸光阴,金换不到的东西只有光阴!”老党疑惑不解道:“它明明是墨呀?”那人道:“是墨。墨和墨不同,有的不着字迹,有的却似斧凿刀刻。‘青山有幸埋忠骨’就是用金不换写的,写在了人们的心坎里,到现在还光芒四射,你能剜去吗?”老党支支吾吾说:“下联‘黑铁无辜铸罪人’就不应该用金不换写,免的到现在还臭烘烘的。”那人说:“香的臭的都是镜子,该光耀千秋的就得光耀千秋,该遗臭万年的就得遗臭万年,没人能磨平,没人能剜去,这就是金不换。”老党似有所悟道:“历史就是金不换?”那人说道:“你还有点悟性。人或以才留名或以节留世。以才留名者远的如王弼近代的如聂耳等人,生命短似流星,名字却永垂千古;以节警世者,如岳飞、杨靖宇等人,他们都是金不可换的!”老党迟疑了一下,看到身边有委托他人写的脱稿待印的‘老党转’,于是问道:“它值多少钱?”那人哈哈大笑,仍下一分硬币,拿起‘老党转’,天女散花般飘然而去。老党大叫:“还给我!还给我!”只见那分硬币应声弹跳而起,不偏不正,刚好落到他胸口上,老党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老婆听到叫声,以为他又做噩梦了,急忙起身推他,发现他早已不醒人事。
老党今年73岁,古人说73-84,阎王不叫自己去。老党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没把阎王放在眼里。他三番五次的抗旨道:我凭什么要自己去!偏偏这阎罗很固执,他派出去的无常就是啐出口的唾沫,无常是索命的、唾沫是砸墓坑的,哪能容许老党三番五次挑战他的绝对权威!他决定给老党些厉害,让他领教领教阴间法律的森严!于是阴阳两界孕育了一场生命争夺战。
一天老党飘飘悠悠来到阴阳界上,一道瘴气挡住了视线,隐隐听到有厮杀声,接着瘴气背后跳出几个面目狰狞的小鬼,不由分说反剪他的双手,推推搡搡让他去朝见阎王。走到奈何桥上,阎王手持利刃迎了上来,一场激烈的撕杀开始了。心脏是争夺的要塞,双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当两人拔河比赛般酣战时,老党耍了花招,突然两手松开,把阎王重重的墩在地上,然后巧施金蝉脱壳之计,一颗坏死的心黑糊糊的滚出来,一颗欢蹦乱跳的心滴溜溜滚了进去。这颗心是麦壳的心。麦壳和老党的儿子是朋友,共同经营一家期货公司。据传因为麦壳把客户的保证金卷跑时被逮住了,所以麦壳就死了,老党就活了。
移植心脏以来,老党恢复的非常快,非常好:灰白的头发开始变黑,脱落的齿穴拱出了新牙,橘皮脸的粗毛孔越来越细,就连喉结也在发生微妙变化。最高兴的是他老婆姬峰,重阳节前夕,她又享受到了久违的爱。事毕后,她想起老党离休那年写给她的一首词:
天有情,地有情。
九九重阳情更浓。
霜打枫叶红。
……
她久久回味着‘九九重阳情更浓’这句词,嘴里像含着一枚橄榄。
天亮就是重阳登高节了。早餐过后,她陪老党象征性爬上庭院里的假山。山虽矮,在他的辖区照样能领略众山之小。
山顶的观风亭里摆好了茶点,像往年一样,老党吃过茶点,总要哼一段长生殿。往年每当老党唱长生殿时,姬峰心里就常生憾,因为她五音不全不能与老党同台对唱,所以总要找理由搅局。今年老党刚移植了心脏,姬峰不忍撒娇捣乱,还装出认真欣赏的样子说道:“唱长生殿吧。”老党很高兴,清清嗓子唱道:
天高云闲,
列长空数行新雁,
御院中秋色斑斓…
唱到‘斑斓’两字时突然变了调,姬峰忙说:“嗓子发炎了吧?别唱了。还记得你离休那年写给我的‘长相思’词吗?我吟上片,你和下片,你看好么?”老党惊讶的望着姬峰问道:“我填过词?”姬峰轻声问道:“忘了?”不等老党回答,她就像哄孩子那样拍手吟道:“天有情,地有情”,然后启发老党道:“第二句是……”她等着老党回答,老党想了想,顺韵和道:“我和曹印情正浓,屁眼溜溜红。”和完之后,变了个人似的哈哈大笑。姬峰惊呆了,她的老党怎么如此下流?还认得曹印!曹印是赖副部长和麦壳共同包养的情妇啊!她又是奇怪又是生气,斥责道:“你疯了!”老党见她眉竖目圆,拍拍脑袋,又变得一本正经道:“谁疯了?下片不是:
朝相守,暮相守,
待到九九耕牛走,
又见风吹柳。么!“
姬峰张大眼睛盯住他,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她连滚带爬冲下小山坡,想把这怪现象告诉儿子。
他们的儿子叫党向非。这党向非白天日理万机,晚上倒有精神。按说儿子都五岁了,夫妻之间的事应该很理性了。偏偏他这一对夫妻近来是走不出的洞房度不尽的蜜月。他每天回到家,只要文涓在,来不及和父母打召呼,先示意妻子回卧室,迫不及待的云雨一番,然后再出来和父母说说一天的事情。吃罢晚饭,他又示意文涓。文涓刚要抬屁股,姬峰扭脸骂道:“小狐狸精!”文涓只得扶公婆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然后端水服侍他们吃药,再然后就坐在婆婆身边给他们削水果。本来么,名利场上追遂了一天,晚上一家老小坐在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放松放松神经,这样有利身心健康有利延年益寿。偏偏儿子近来反常,吃完晚饭就把妻子拉走,一时拉不走还要电话催,她有些疑神疑鬼,是不是小两口背地里搞什么名堂,但儿子叫妻子,当婆婆的哪有不让走的道理。
等文涓回到卧室,党向非已脱的光溜溜的躺在床上,那个家伙象个朝天杵,直挺挺的戳在两腿中间。文涓一面嘎嘎笑,一面用手摇晃,党向非已等不及妻子脱衣服,拽下她裤子就往里面插。待这一局偃旗息鼓,妻子洗浴归来,向非又要迎战第二局。好在他速速战速决,此时双方微乏,很快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党向非的家伙又硬梆梆的了,迷迷糊糊扒到妻子身上‘自流灌溉’;这会儿天将破晓,小息片刻起床,开始白天的紧张工作.三十多岁的青壮年,正是男贪女爱的年龄,对不知天下‘忧愁’为何物的这对夫妻来说,乐得天天洞房夜夜花烛。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文涓有些水性杨花,但决没有百战不厌的精神头,她发现丈夫近来越战越勇,一方面劝他节制欲望,一方面又对他无尽无休的要求百依百顺,不管多累,她都要满足丈夫,她怕丈夫野地寻花。她哪里知道党向非患有恋物癖,专一恋着他的妻子。开始的时候,晚上战个四局五局的,白天工作起来就很少勃起,到后来,白天勃起越来越频繁,不得不中午接妻子回家发泄。这下子若脑了姬峰,她本来就怀疑两口子晚上鬼鬼崇崇的背着她捣鬼,一直忍着没发作,现在倒好,白天都敢躲到屋里密谋策划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还了得!
话说这天姬峰从小山坡冲下来,刚好碰见党向非和妻子从车里钻山来,正手拉手低头往卧室走,一心一意想着回去解急,没有看见母亲。姬峰气不打一处来,怒吼一声:“站住!这么急急忙忙的回卧室干什么?”两口子—看是母亲,脸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姬峰一看他们的大红脸,更坚定了自己的怀疑:“脸红什么呀!”这一问,更是羞的两口子无地自容,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尤其是党向非,突然受到如此追问,不由自主的泄了阳,脸也就变白了。姬峰冷笑道:“这儿没有坐山雕,大热天用不着防冷涂蜡,说说中午回来干什么!”此时的党向非等于被穷追不舍的母亲逼到了墙旮旯里,气急败坏骂道:混蛋!姬峰二话不说,上去抡了一个耳光,命令道:都给我到客厅去!
党向非没理母亲的茬,气乎乎奔向自己卧室,刚到门口,就一头裁了下去。这一裁,可裁出了大问题,他的魂出窍了,飘飘悠悠来到一座建筑物的顶上。建筑物是圆形的,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清一色的宝石蓝玻璃墙幕,分呈两米宽的条柱形,与墙体相适应,楼顶像老头戴的瓜皮帽,分瓣扣在墙身上。他站在瓜皮帽楼顶的中心,沿着一瓣屋顶,穿过缥缈的白云,慢慢向下滑移,双脚小心翼翼的支撑在顶瓣的稜骨上屁股死死贴着瓣顶,以防重心前倾摔下去,他顺利的向下滑着,空中的气流吹拂着他的头发,极目远眺,周围一片茫然和寂静,他的脑际一片茫然和寂静,没有恐惧,也没有目的只是茫然的向下坠着。当他滑到顶瓣的尽头,觉得臀部失去了支撑,重心失去了依托,面对深不见底的虚幻,他悬崖勒马,他的双手紧紧抓住顶瓣的棱骨呼叫救命,建筑物内有人探出头来,无动于衷看着他飞流直下,下啊、下啊,下面有具尸体接住了他,他钻进去,他听到人们在哭喊他的名字,他微微张开了眼。
他得了怪病,好端端的一付阳具变成了鲜罗卜,日日夜夜硬梆梆的挺着,怎么折腾都不打蔫,根本没法下地行走,否则裤子会把白罗卜磨成红罗卜。
姬峰惊呆了。世上居然有这种病!听都没听说过,她对自己那天的盘问追悔莫及。
姬峰该追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儿子的病却与她没任何关系,在她盘问之前已是大病在身,只是两个贪玩人浑然不知乐得快和而已,这病叫强阳。
有病求医。这个家求医看病比喝白开水放便。
国内外的西医中医,名家高手走马灯似的出出进进。西医两种意见,有的说做手术切断勃起神经,有人马上反对说这手术是断子绝孙;中医三种意见,有的说是实症应当泄,有的说实症是表象、是极虚所致应当补,有的说病因既不是单纯的实也不是单纯的虚,应该用针灸,针则泄其过剩灸则补其不足。名医高手云集在病人榻前,论证时头头是道下药时胆怯心虚。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过去了,党向非的鲜罗卜没有打蔫的任何迹象。
医学大师们相互指责着陆续退朝了。
气功师,神婆神汉开始粉墨登场了。
又是半年过去了,党向非病情仍不见好转,一家老少愁成了疙瘩。
这天,赖副部长来看党向非,无非是安慰而已。走出党向非卧室,又来到客厅安慰姬峰。他明明知道这里不缺神医仙药,仍然献策道:“试试气功如何?我大学有个同学,反右时成了右派,毕业被分到了云南。前儿年来过北京,听同学们说这小子练气功练的可神了,推拿接骨、消痞去肿简直是手到病除,不要说能透视五脏六腑了,连埋在地下的石头他都能用眼揪出来!听说他靠这功夫发财了。不然请他来看一看?”姬峰愁眉不展的说:“很多气功师都看过,就是不见效!唉,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有病乱投医了,你和他联系联系吧。”赖副部长摇头说:“不行,不行,在学校我们两个是对头,我出面他肯定不来。还是你请人打招呼吧!”姬峰说:“也好,他叫什么名字?”赖副部长说:叫石惊。石惊?姬峰心里一愣。
送走赖副部长,姬峰自言口语道:莫非此石惊就是当年那个石惊?当年儿子对石惊开枪时,突然觉得腰眼被人踢了两脚,接着就无缘无故被门槛拌了个跟头。从此就得了怪病,是不是石惊的魂捣的鬼呀!唉,当时不杀石惊该多好!他是个尤物,说不定真能医好儿子的病。她把头仰靠在沙发上,两手从上到下扑拉自己的胸脯子,胸脯子闷得慌。摸到颈下用大陨石里的宝玉加工的项坠时,她突然想起石惊当年说过宝石有阴阳的话,天上的为阳,女人戴最合适,取阴阳互补之意。她恍然大悟,立刻冲进向非的卧室,打开床底保险箱,把一包宝石坯料拿到了自己的卧室。
这包坏料就是石惊从星星山为他们挖出的天外宝石。这是纯阳之物,党向非是壮年男子,两阳相遇,得‘强阳’病是早晚的事。只因为文涓也得益于这包坯料的滋补,强烈的性欲为党向非提供了宣泄渠道,从而延缓了病情的进程。但反过来也就掏空了向非的身体,加之,离窍的石惊还在党向非腰上踢了两脚,真阴早伤及了他的肾气,接下来必然是强阳掩盖下的庐山真面。
自从姬峰取走那包坯料,不几天功夫,党向非的病情有了转机,鲜萝卜开始打蔫,白天能穿上裤子下地走动走动了。只是浑身乏力,而且没有一点性欲。又过了儿天,萝卜继续打蔫,全愈在即,医生家人都为之高兴。但叫他们始抖不及的是,萎缩的太厉害了。有天夜里,软萝卜突然剧烈抽搐,最后只剩下一层包皮像蛇脱一样挂在那里,永远永远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医生们感到莫名其妙,这病奇怪,刚用泄药控制住了强阳,还没来得及庆功邀偿,怎么像变脸一样,转个身的功夫就成了阳痿呢?他们那里知道其中永远不可泄露的天机呢!星里山的宝石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宝,全家只有姬峰和党向非知道它的价值,为防止引来世界大盗,母子二人约定,这件事不得向外姓人泄漏半个字.包括老党和文涓。各路医生不知个中密秘,浑然看不透病的来龙去脉,所以补也不是,泄也不是。其实党向非的强阳是坯料撑着的表面现象,身体早己透支,再加上各路泄药,虚弱的身体真可谓是华啦啦倾倒的大厦,除非神仙,谁能一下扶的起来呢!
神仙是有的,这就是党向非的母亲姬峰。起初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坯料从党向非床下拿到了自己床下,没想到歪打正着居然猜中了病因,强阳一下子得到遏制。现在由强阳变成了阳痿,看来是矫枉过正了。她自作聪明,偷偷又把坯料放回去观察结果。两天以后,儿媳说党向非的家伙又威风了。于是她赶快拿走坯料,防止又走到另外一个极端。早上她问儿媳有什么变化,儿媳说又抽成‘蛇脱’了。她想,这就是病根所在了!那就一点一点试着来吧,总能找到一个既不总威风也不总打蔫的平衡点。她很自信,在儿子身上开始了自己的试验。全部坯料共计14块,她依次往下减,每夜少放一块。奇怪的是试验结果都一样,哪怕放回一块去,也是从阳痿突变为强阳,拿走这一块儿就迅速蜕变成阳痿,始终没法找到平衡点。与此同时,她倒觉得老棚身上在发生着微妙变化。她吓坏了,她觉得这坯料上有妖气,她迅速收全十四块坯料,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知如何处理,这是宝贝呀!藏在什么地方好呢?经过一颗小桃树时她突发奇想:何不把坯料埋在桃树底下?说不定明年结出王母娘娘的潘桃,全家人吃了潘桃还能得道成仙呢!于是她偷偷的在桃树底下挖了个深深的坑。
—年以后,桃树没结出仙桃,家人也就无缘成仙。
回头看看她的丈夫。一天,当地一位革命老妈妈庆百岁华诞。老党和姬峰去祝寿,送了一尊和田玉雕刻的寿星佬。老妈妈耳聋眼花,坐在一堆寿礼中间,辨不出川流不息的客人,听不懂泉水叮咚的问候,颇像接受香火的一尊泥菩萨。
寿宴宣布开始,客人们络绎向老妈妈祝酒。老党和姬峰排在前面,第一个走到老妈妈面前,高举酒杯,说了声:“祝您老寿与天齐”,然后象征性抿口酒,在礼盆里扔个红包。红包内有一百块钱,表示百岁之意。第二个祝寿的紧随老党后面,举起酒杯上前说道:‘祝您老万寿无疆’,然后也象征性抿酒,象征性扔下红包;第三个祝酒人觉得:“祝福皇帝老子才用‘万寿无疆’,一个老太婆,活到天那么高就知足吧,再活下去,把天捅破了,岂不是出了大漏子!”于是举起酒杯说‘祝您老寿与天齐’;第四个祝酒人为了难,论交情呢,他和老妈妈的儿子最是莫逆,应该用‘万寿无疆’祝福,谁不知道财宝越多越好-寿命越长越好!论世态呢,不可拔尖出头,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才有嚼头,山要一步一步的登才有奔头,应该得到陇、再去望蜀,与天齐了、再奔无疆。想到这里,他果断的端起酒杯向老妈妈走去,高声祝道:“您老寿与天齐”。后面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跟一个祝下去,完全机械的重复前面人的套话“祝您老寿与天齐”然后抿口酒,仍个红包了事。到后来不知从哪一位开始,省略了前头的几个字只说‘天齐’,然后抿酒扔包。老妈妈知道红包里是钱,又听见人们说‘天齐’,她纳闷‘天齐’是什么?想了想,突然茅塞顿开,自我嘲讽说:“都说聋子会打岔,一点不假,你们说添钱我听成‘天齐’了。”最后又无限伤感的说:“老了!不中用了!”客人们对这位老革命不太尊重,偷偷笑道:“老东西,就认得钱了!”
寿宴接近尾声时,老党突然又钻了过去,高声责问道:“干娘!干娘!你为什么见死不救?”老妈妈看他不扔红包,说道:“你没添钱哩!”老党争辩道:“怎么没添?第二次打进了一百万呢!”客人们看着老党的异常举动,一个个张嘴作捧腹大笑状,刚刚笑出一个‘哈’字,突然省过昧来,这哪是哈哈大笑的场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屏住气装作深呼吸的样子,憋着大红脸愣在那里,一点一点往下沉气,一点一点合上嘴,一点一点垂下手。这场面如何叫姬峰吃得消?她忽闪着大红脸上的鼻子孔一把拉住老党,然后对主人也是对客人抱歉地说道:“真不好意思,他近来常说胡话,我们先走一步了。”老妈妈的儿子以为老党是变着法儿捉弄他,又是气又是恨又不得不笑脸相送,其他客人见主人皮笑肉不笑,一个个都怕踩着个中玄机,又一时间找不到‘环左右言他’的话题来扭转气氛,只好相继告辞。
姬峰回到家对老党大发雷霆,老党退一步,她跟进一步,吐沫星子喷了老党满脸,手指头厾着老党说:“你真真充足了洋相丢尽了人!你着魔了还是见鬼了?怎么净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着三不着两也罢了,怎么哪一壶不开提哪一壶,非在钱上说不可?你说着没心人家听的可有心,看把人家吓的脸都变白了!”
老党哭丧着脸不说话。心里想道:“我这是怎么了?一会儿是我一会儿不是我?总是自己和自己说话,自己和自己打架!想写点东西都不成,右手写左手撕,白天写晚上撕;练习书法也一样,一会儿龙飞凤舞像我自己的字,一会儿七扭八歪变了别人的体。我是活见鬼了还是鬼附体了!”
姬峰撅着嘴不说话。心里想道:“他怎么了?一会明白一会糊涂的!糊涂也得有边有际啊,他这糊涂的漫无边际,声音突然变调,走路突然变姿势,见了儿子就赶着骂一串‘睡你妈’,这究竟是怎么了?”
突然老党说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说我没心,对吧?你说对了,我是没心!自从换心以后,总有一种异样感觉,是神不由主还是心不由主,头脑里总是出现希奇古怪的回忆。每当闪现这些回忆时,我就失去了自我控制,必须拍拍头或拍拍心口才能恢复自我。我觉得心里有个开关,拍一拍就觉得自己又回来了。也许真像你说的着魔见鬼了?”姬峰睁大眼睛看着他,嘴里啊呀-啊的叫唤,突然尖声嚷道:“他附你体了?天啊,他附在你身上了!天啊,天啊!你换的心是麦壳的心啊,他要报复!他附你体了!”她惊吓的抱头后退,被身后的牛皮脚踏拌了个仰面朝天,然后失去了知觉。
乡间常有鬼魂附体的怪闻,其实对此大可不必惊叫,对未解的神秘也不必都冠以迷信。透过现象看本质,‘象’现的再离奇总有它的科学本质,早晚都能揭开它的面纱。
就老党的附体怪事来说吧,老党换了麦壳的心脏,咱就从这个心字说起。作为脏器,心对生命来说太重要了,没有心就没有灵魂!我敢肯定,即使科学发展到今天,装了什么人造心脏-克隆心脏的人,除非是用自己的心细胞克隆出来的,否则都会慢慢变成怪物!就是爱因斯坦也不能幸免。
我再说的邪乎一点,别说没有心脏就不成为世界了,即使没有‘心’这个字,世界也会失去光彩!别看‘心’字是孤家寡人,它的旁系‘竖心’‘横心’却是个大家族。辞海中‘竖心’旁的字有350多个,‘横心’字有100多个。这孤家寡人带领旁系家族,组成一个浩浩荡荡的‘心词’队伍,个个充满了鲜活生机。你能想象吗,没有‘横心’,岳飞不能‘怒’其发,头上的帽子顶不起来,哪来的怒发冲冠成语?没有‘竖心’,吉鸿昌不能‘恨’,哪会留下‘恨不当日死,留作今日羞’的遗憾?没有‘心’字家族,诸葛亮鞠躬难表死而后已之‘忠’,曹孟德青梅煮不出英雄之‘慨’;没有‘心’字家族,再美的风花雪月再美的良辰美景,没人能写得出西厢记,没人能写得出牡丹亭;没有‘心’字家族,面对众多豪侠义士,谁写得出笑傲江湖?看到国难当头谁写得出英雄儿女?一言以蔽之,没有‘心’字家族就没有小说没有戏曲没有……还没有什么?前面好像我说过没有光彩?对了,没有‘心’字家族世界就发挥不出光彩!
我奇怪,造字的祖先为什么对‘心’字情有独钟?
一天在动物园犀牛倌,遇到老师给学生解释‘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个成语。老师说:什么叫灵犀?灵犀就是犀牛角,古代传说犀牛是一种灵兽,其角内有一根白线和大脑相连,能够通灵,故犀角又称灵犀。这个成语说的是,如果两个人心里都有灵犀,双方就能彼此感应相互了解。这时,一个小男孩仰头问老师说:“老师,老师,您不是说犀角内的白线是和大脑相通的吗?应该叫‘脑有灵犀一点通’啊?”
多聪明的孩子!问得好。人家白线明明通向脑,为什么移花接木连到心上去?看来我们祖先太偏爱‘心’了,为了给‘心’拉帮结派,在遣词造句时采用的是强拉硬扯技术,以致让小孩子都看出了破绽。不行,祖先造的词语有毛病!我得回家搬着辞海逐一查找一番,万一再找出几条词不达意的、风马牛不相及的,我就可以走上百家讲坛去吹嘘我的一家之言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吓一跳,实实在在太多了,只举几个例子吧。就拿‘心旷神怡’来说,‘心’只有方寸之大,虽有七孔,并不司耳目之职,不能像千里眼观得楚天之舒,顺风耳闻得天下之事,而是像藏在胸腔永远不得出嫁的闷闷处女,如何能领略‘旷’之阔远?
还有,当人们出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不甘味的状况时,明明是大脑出了问题,不想指挥眼-耳-鼻-舌-工作了,是‘脑不在焉’的症状,词典的诊断却说是‘心不在焉’。类似让‘心’司‘脑’职的词太多了。不是我鸡蛋里挑骨头,你去琢磨吧,和‘心族’有关的词语都是逼‘脑’禅位的结果。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搬着辞海细嚼烂咽慢慢品味。我是没时间了,我得去谢谢那个小学生,他是我的一字之师,他提出把心有灵犀改为脑有灵犀,我则呼吁用‘目旷神怡’替代‘心旷神怡’!
谢过我的一字之师,我准备上百家讲坛了。
当我走进百家讲坛时,那里正在〈走进科学〉。于是我坐下来听科学。科学讲的也是我们的祖先。说的是早在开采自贡井盐的时候,秦代李冰父子就开始利用天燃气煮盐了,而且从未发生过天燃气外泄和爆炸事故。这让近代西方科学家大惑不解。清朝末年,他们来到中国,想方设法盗取‘核心’机密。工人老实巴交的,都说没有机密。你这里越说没有机密,他那里就越相信有机密,只是天机不外泄而已!于是西方学者在煮盐工地转来转去不肯离去,一心一意要弄到机密。工人为证明自己诚实,指着井口扣着的特特大木盆说:“我们祖祖辈辈用的就是这个东西。”西方人看着反扣的特大木盆,像只巨大的龟,背上有很多管子,天然气就是通过这些管子与煮盐灶相连。他们摇摇头,认为机密藏在木盆底下,求爷爷告奶奶要看木盆底下。工人没办法,只得在一口废弃的井上把木盆掀开条缝,西方人把头贴着地皮向里看去,让他们瞠目的是里面空无一物!他们以为遭到了愚弄。但细一琢磨,不由得拍案叫起好来:木盆空间比井口略大,喷出的天燃气,一方面无法迅速膨胀爆炸,一方面因比空气轻而抢占木盆顶部,并迅速经由顶部的管子源源不断输往煮盐灶;较重的空气则占据木盆下部而成为‘把门将军’阻止天然气外泄。简单之极-构思之妙,我们的祖先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令今人匪夷所思的真知灼见大矣哉!
看到这里,我不由得感慨起来:这是个膨胀的时代,市场膨胀,人膨胀,心膨胀,就是大脑没胀!否则的话它可以像我们的祖先一样开发出无穷的智慧和灼见真知啊!
想到这里,我偷偷离开了讲坛,我感到了莫大的羞愧。学界有个‘李约瑟难题’,其已知命题是‘中国古代科学技术曾经长期遥遥领先世界’;其求解的命题则是‘近代科学何以出现在西方’?我之所以羞愧,不是因为难题未解,而是因为李约瑟通过已知命题已经肯定了我们祖先的聪明才智,而我却在祖宗的鸡蛋里挑骨头!不是吗?我们的祖先,仰观天文能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形相的表示星座;俯察地理能根据龟背上的图案发明八卦为计算机的发明奠定理论基础。祖先的头脑何其发达-何其聪明-何其伟大!
既然我们祖先这么聪明,他们对“心”字情有独钟就一定是有他们的道理。我深信,他们发现了‘心’的奥秘,发现了‘心’所包藏的宇宙之迷,所以才不厌其烦创造出如此庞大的‘心’族队伍,用以来描写芸芸众生和大千世界!
那么这宇宙之谜底藏在哪里?我想就藏在佛学的智慧之光里。
记得看过一本‘论开悟’的小册子,它使我从迷信的偏见中解放了思想,看到了佛学的光芒。佛学认知世界比彻底的唯我主义者深了两分,正是在这两分里藏着佛学的智慧。
世人都知道,眼观-耳闻-鼻嗅-舌尝-肤感-脑思-这六种由神经统领的职能是感知世界的唯一工具,殊不知佛家还有高深莫测的另两大法宝:即佛学的第七识和第八识。第七识是魄的居所藏在丹田,第八识是灵魂的驻地藏在‘心区’。我虽然对佛学无知无解,但我会断章取义。既然人的灵魂藏在‘心’里,灵魂穿越时空识往知来是何等厉害!难怪‘心’不出躯体就能知天下之事了。
我们常说‘无中生有’,并把‘无中生有’作为贬义词。殊不知‘无中生有’道破的正是宇宙真理!老子的‘道德经’早就道破了个中奥秘。宇宙从无到有生命从无到有,哪一样不是‘无中生有’?或是说‘有生于无’!大千世界,归根到底,宇宙要泯灭生命要消亡,最终‘有’都会化为‘无’。所以‘有’是暂时的,‘无’是永恒的。亦即‘有’归于‘无’,‘无’统领‘有’。
好了,疯疯癫癫说了一通糊话,具体到人来说,‘脑’是有(形),‘心(包)’是无(形)。抽象是‘无’统领‘有’;具象就是‘心’统领‘脑’。这一点,佛学和中医不谋而合。
至此,我终于破解了老党换心之后的怪现象。麦壳毙命了,他有形的白脑浆子喂蛆了,但是他无形的心(包)还活着,他的灵魂还驻着。心脏接到老党身上灵魂也就随之附在了老党心里。别看我是用‘强拉硬扯’技术完成了老党和麦壳的统一,当今科学技术的发展恰恰证明了我的‘强拉硬扯’技术的完美和高明。因为国际研究已经发现心细胞有记忆功能,祖先早就断言的‘心’藏灵之迷即将破解,祖先之功大亦哉!
就说老党的病。虽然说心细胞有记忆功能,换心后的老党出现了‘麦壳’现象,但平时也只是麦壳的心和老党的脑二者打架而已。其表现似精神病,经常自言自语,颇似马路上的年轻人一面独自走路一面独自打情骂俏喋喋不休胡言乱语,老年人以为他们是疯子,其实人家是通过背包里的手机蓝牙在和另一端说话呢。老党也一样,通过大脑和心里的麦壳说话,一个说“你是谁?你滚蛋!”一个说:“凭什么让我滚?你这个强盗,强住进我家还让我滚!”一个反驳说:“是你强拉我来的!谁是强盗?你才是强盗!”这种自言自语的情形一般不太引人注意。
一旦麦壳的心和外界发生对话,那才真叫人惊心动魄!这种情况必须是‘触景生情’。此‘景’必须是麦壳生前曾经过的‘景’,此‘情’也必须是与生前之‘景’对应之情。比如去祝寿,那位老妈妈是党向非介绍给麦壳的干妈,所以表现出来是老党叫干娘,实际上是藏在他心里的麦壳通过老党的嘴在和那老妈妈对话。再比如,这在他们家已经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的了,老党只要见到向非,过不了几分钟就会破口大骂。骂什么呢?说来可笑,他咬牙切齿骂道:“你是我儿子,儿子!儿子!儿子!”或是:“我睡你妈!睡你妈!睡你妈!”常人听了都掩嘴而笑:“他本来就是你睡他妈睡出来的儿子么!”人们都以为他神经错乱了,也就没人介意,其实是麦壳的心通过老党的嘴在骂向非。还有吃饭的时候,老党会瞅向非不注意的时候做小动作,如故意打掉向非的筷子、把掉在桌上的菜偷偷放进向非的碗里、或是在他碗里啐口吐沫。这些动作经常逗得人们哑然失笑。有时候向非当真生了气,姬峰会说:“你和他叫什么真?正南摆北一个老小孩!”。
是的,是个老小孩。不过,这个‘老小孩’的‘心’即将借体复仇毁掉他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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