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和我是同学，他在五班，我在二班。昨晚去他家串门，他饶有兴致地给我讲了他前几天的一次奇遇：

　　“上周三晚上放学回家，我发现忘带字典了，只好又回学校去拿。教学楼里早已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当我走到我们班教室门口，正在找钥匙的时候，忽听得里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可不得了，是我们的扫把黑板它们在议论呢。

　　“我先是听见窗台在抱怨说：‘连个窗帘都没有，连盆花草都没有，叫我一天到晚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的，真是气死我也！’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带花到学校去，基本上都养死了，好多花盆还叫同学们打打闹闹的碰到地下打破了，从来没有人说过要赔。后来又有人说花盆要是从楼上窗户掉下去砸了人那还了得，所以现在我们班没人敢把花带来，没想到窗台意见还挺大。

　　“只听得黑板接嘴说道：‘你别不知足了。同学们觉得你采光好通风好，都夸你呢。瞧瞧我，占的面积最大，可是最没用。这其实不能怪我啊。这个房间原来是仓库，我向来就是白茫茫的百擦不黑，结果如今改了教室，惹得人人抱怨！老师上课时一般都不写字，叫我成了个摆设。好不容易有老师写，还听他嘴上嘀咕说“这是什么黑板”。他为了写清楚一个字，真可谓是小心翼翼，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我这个疼呀。如今我算是以苦为荣了。唉，真羡慕一班的兄弟，他们的学生用鞋刷擦，我兄弟还黑亮黑亮的。看看我，一学期只变黑了这么一点点！’

　　“天花板上的十盏日光灯听了黑板的话，好像是深表同情：‘是呀是呀，这破仓库当初本就不该改做教室。我们十个弟兄平日清闲惯了，现在忽地要挑起给好几十口人照明的任务，冬天一干就是几个小时，阴天更是整天作业，实在吃不消。早先七八个兄弟陆续住院，新来的兄弟不两天又闹心脏病，这对学生可不大好呀。——对了，咱们三班不是有一个兄弟一次烧得通红险些烧爆吗？太危险了，幸好有个同学临危不乱，一伸手急忙把开关关了。我们虽竭力避免同样的遭遇，可这是谁也说不上的事呀。’

　　“可是黑板擦完全是另一样想法：‘你以为擦不黑不是你的错，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虐待我呀，我之前三个兄弟可都是为了给你美容光荣退役的。这个班的同学为了把你擦黑，把我这几个兄弟蘸上了水使足了劲擦，擦完了又放到暖气上烤，想让粉笔灰干了落下来。你说，我们这毛毡的体质如何经得起这样折腾？结果兄弟们成了光板板，完全没法出工啦，瞧你也没怎么变黑嘛。他们怎么就这么笨，不知道找个抹布来给你彻底洗个澡？要么就像我的老前辈那样也行，当初学生们把我的老前辈塞到烟筒里熏得黑黑的，再来擦你的老前辈，弄脏点手怕什么？擦黑了就行了嘛。’我听了这个气愤呀。我们刚进班的时候，不知道把黑板来回洗了多少次，现在倒要被黑板擦训一顿。

　　“方才说到烟筒，如今有暖气了，生火墙砌烟囱也成了历史啦，我们再不怕脏不怕累，也没法按照这位黑板擦老兄的意见执行啊。谁知它这一提烟筒，扫烟筒的不乐意了。你知道我们班有十好几个小笤帚，它们还算会说话，派了个最年长、最经用、最有威望的代表发言了：‘吾等小笤帚，扫教室用是也。何处蠢物，用坏予幼弟幼妹？年纪轻轻，毛已落尽，惟存柄头须不足百根，何人罪也？吾难弟，胡须不少，美男子也。人皆争用，愈是坏得快也。吾命稍大，未至全坏，亦离寿终不远矣！他日我兄弟姐妹全坏之时，必尽遭人笑无用耳！’只听得坏得早的笤帚们听了老笤帚的这番言论，都笑它太迂。你说，我们班水泥地已残破了好几大块，高粱秆绑的笤帚自然用坏得快，这老笤帚居然怪罪到我们头上，还这么半文不白地骂我们。

　　“受不了它这迂腐，十几个铁锹也派了个代表发言，展示一下什么叫做明白如话，要给工人阶级争一口气：‘众所周知，我们铁锹是挖土、铲雪用的，不是给人练跳用的。这帮学生倒好，一心想展示自己的平衡轻功，站在我们帽檐上跳来跳去比谁跳的次数多，把我几个兄弟的头都踩弯了，有的头裂了，这可怎么再在劳动中出力？还有几位兄弟，我不知怎么说才好，竟被学生用来当大刀互相砍杀着玩，把几个兄弟的脖子都砍断了。且不说这单个的铁锹头没法用，万一砍着人可怎么办？我们弟兄们的健康倒是小事，人命可是大事呀！’它这话说得通俗明白，劳动工具们纷纷地表示理解。

　　“这铁锹呢和大扫把一样，是户外卫生区的劳动才用得着的。你听听这些大扫把们有何高见：‘原来缠满柳叶，如今光杆几条。怪那劳动委员，学“雷锋”劲太高。拿着好好扫把，去换破竹烂条。如今没法用了，只好空发牢骚。’听听，说话还押着韵呢，还作诗装深沉呢。点名道姓地讽刺劳动委员，它可不知道我就站在门外呢。当初也是劳动周轮换，六班说他们的大扫把扫落叶不好用，我才把我们班的借给他们，谁知他们竟偷梁换柱，把光杆子还我们了。这事要还去找班主任，可不是一大笑话？最可气的是它还作什么歪诗，想必是过去它们身上缠的柳条把诗气传染给它们了。这柳树也是，被诗人咏来咏去的简直成诗精了，连被传染的大扫把张嘴闭嘴都是诗，连抱怨都带诗味。方才不是还有个很迂的老笤帚么？我现在知道了，它必定是扫了太多的默写课文的纸片，古文现代文搅在一起，什么词儿都搅在一起，也不分文言白话，弄成这么个土不土洋不洋的样子。

　　“接着又听见三个簸箕姑娘说话了，声音跟蚊子一样小：‘你们诉苦也别忘了我们呀。我们簸箕形状可简单了，就是一块板上边有三个棱做边，上边外加个把手而已。我们很想简简单单过日子，可是也没得着安生。大姐的三条棱都被砸扁了，二姐的把手被踩塌了，小妹最惨了，三条棱给硬生生地敲掉了，变成个平板了。我们女孩子家长成了这个怪模样，丢死人了。’话没说完，就听得高高低低的啜泣声。

　　“垃圾桶看来是个非常善良的老大爷，它对簸箕们说：‘可怜的孩子，可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呀。你看见了吗？我原本是个浇花的水桶，嘴很长，而上边的开口很小。这班学生必定是犯了懒病，不愿找个真正的垃圾桶，宁可不辞辛苦地把垃圾从这小洞口里灌进去，倒的时候再控出来，那可是要控半天才出得来。每天我起码要挨几十次磕，这把老骨头是越来越不中用啦！’说实话，最开始学校发的垃圾桶才用了一次就坏了，而我们的班费又一向吃紧，老是不买新桶。现在我正动员谁家有不用的桶支援一下做做好事，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而后又听见三个水壶又蹦又跳地想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们大哥被杨秋明一不小心踩扁了，他想砸回原来的圆形，结果不小心把底子砸了个大洞，大哥只好下岗。杨秋明把二哥新新地送来，可是不到三天，把子就断了。这还罢了，谁知牛耕春这淘气包，把原本向下弯的壶嘴踩得往上翘，曲里拐弯的可怎么倒水？打来一壶水，洒的时候还没等到水从壶嘴里出来，先就从顶上灌水的口里倒光了。惟有三弟身体好啊，花了老师不少钱呢。谁曾想刚到的俊小伙子没几天，竟出落成了满脸麻子！’其实我们这水壶铆钉也松了，快用不成啦！

　　“没等水壶三兄弟把牢骚发完，水桶五兄弟又抢过了话头：‘我们无非就是一个上大下小的圆台，怎地如今面目全非了？老大早给挤扁了，扁得只能装几百克水，标明的可是五公斤啊。老二是金桃送来的，当初可漂亮啦，结果一次大扫除之后，七磕八碰的，桶沿儿全卷起来了，再也得意不起来了。老三是被牛耕春踩瘪了脸，这个淘气包实在是太淘了，好在我们老三还凑合能提个一斤半斤的水。牛耕春把老四送来，算是赔班里的，就是没把子没法提啊，只能端着走。要说我们老五，虽说是拣来的，身上倒是没洞，把子也是好的，可是全身缝挨缝，缝连缝，装上满满一桶水，从水房快步跑到教室，早就漏掉一大半了，这可真是吃力不讨好啊。这些缝儿哪儿来的，还是牛耕春上课不好好听讲，手上拿把小刀划咱们老五玩，又把老五挤呀按的，硬弄出来的呢。要说不如把老五去和大爷换换，老五去当垃圾桶，让大爷来当水桶。只求牛耕春念大爷年老放过一回。’

　　“我一开门，它们都不作声了。拿了字典出来，我实在有些不解：你说我们班的物质财富罗列出来还是很多的，怎么一到干活的时候就找不出个称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