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五月初七的晌午开始,干爹上街的消息便在村里村外传开了,毕竟罗坝是一个小地方,连村西头郑寡妇养的大公鸡在某天夜里被黄鼠狼叼走了,这样的小事准不出三天,也就是罗坝村逢一次集的时间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知道,除此外人们还会知道究竟是李铁匠还是张大夫最先发现了那只大公鸡不见的。 干爹从集镇回到家的第二天,太阳明晃晃地照耀,大牯牛哞哞地叫着,这一年到了翻耕水稻田准备插秧的季节了。 干爹在院子里的大柿子树下一个人坐着,在这样的季节和这样的天气里,人们显然没有功夫搭理他,除了那群看起来似乎是迷了路的蜜蜂嗡嗡地在他的身旁飞来飞去。 干爹坐在一把镂空雕花太师椅上,显得非常得安稳和舒服。他想就这样坐着也能睡上一会儿,这显然对他来说不大可能,毕竟在过去的十个多月里,他一天接着一天是躺着的,在一间密不通风的老屋里,始终躺在一张核桃木做的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他莫名其妙地病倒了,自从头一年的立秋那晚他睡下去。罗坝村出了名的祖传五代的张大夫无论怎么望、闻、问、切都查不出个病因,开尽了各种偏方都不见好转。在他躺着的时候,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只有一句话“老了,老了”,其他的话却没有说过,这是因为他每次说完这句话眼睛就眯上了,嘴巴就闭上了,任凭儿女们怎么叫喊。 罗坝河里的鱼从少到多,罗坝山上的草从黄到绿,从初秋到初夏,干爹没有出过门,也没有上过街,许多人没有再见过他了。他似乎被罗坝人淡忘了,即使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一些人,比如说从南郑来本地为了讨生活做布匹生意的胡老汉,当然还有其他的人。 干爹病倒后,来看望他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他一直躺着,一直睡着。人们觉得来看望他其实没有必要,因为连和他说句好好养病的暖心话他都不知道了。人们会以为他会那样躺着死去,妙手回春的张大夫已经拒绝给他号脉,更不要说给他开药服了。可是,他却醒来了,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清晨醒来了,第二天可以自己下床,第三天是端午节,他可以清楚地开口说话,吩咐儿女们去附近的山沟里拔些艾草和石菖蒲,一定要去罗坝街上买些雄黄回来兑酒喝。 他醒来的消息是儿子陈宝最先告诉别人的。陈宝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每天都会在村里村外转悠,说是转悠其实是在打听人们急缺些什么农用物资,然后一路吹着口哨就开着新买的拖拉机直奔县城去了。张大夫知道这一消息后,先是大声“啊”了一下,接着就使唤秃了大半个脑袋的大徒弟挎上药箱,火急火燎地跟着自己走。张大夫皱着眉头为干爹号了大半天的脉,不厌其烦地问干爹哪里疼,干爹说那都不疼。然后却没有开药,只是叮嘱他千万不要喝酒。干爹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满口“对,对”答应了下来,张大夫满脸显示的都是沉默。 张大夫走后没半根旱烟的功夫,村西头郑寡妇气喘吁吁地进了屋,羞羞答答地抓着干爹的手扶他在太师椅上坐下,低声细语地和他说着话,她看着干爹干燥的眼睛,干爹看她红扑扑的脸。 陈宝在灶屋里三下五除二就把郑寡妇带来的一只红公鸡杀了,剁了,炖了。从那天后,干爹的病似乎好起来了。于是,他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罗坝街上。又于是,他很快就成了被罗坝人谈论的热点。人们纷纷猜想,这杀猪匠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究竟是因为喝了郑寡妇养的公鸡汤的神奇作用,还是因为郑寡妇和他说了一个下午悄悄话的神奇作用呢。 不过,干爹上一次被罗坝人谈论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他才三十岁出头。 (未完待续) 文|何宗习 自2014,5,10起 本节改2014,9,13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