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难道老鹰大翔就栖息在大山深处的朦胧里么? 这一直是乡人猜测大翔也困惑于大翔的一个疑问。 在故里,或者离故里稍远的地场,各种粗壮高大的树木们,在托举一片浓郁伞状的同时,也三棵五棵地用顶端的枝杈环抱一蓬半圆或椭圆的柴草窝儿。那是故里上空的各种鸟儿们的栖居地,无论喜鹊或是乌鸦,无论红嘴鸟儿或是白鹫雀,当然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儿的山鹊儿们,都栖息在这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温馨的柴窝里,日出外出寻食,日落回窝歇息,温饱而清闲的时候呢,就在窝外的枝条和青叶间呢喃啾啾,扑腾嬉耍。乡人却从未见到过老鹰们的巢穴,当暮色降临的时候,有几分苍茫和灰暗的空里便没有了老鹰的点缀,谁也不知道这勇猛而神秘的大鸟飞往了哪里,何处才是它们神秘的栖居地。 当故里的上空仅仅只有老鹰大翔在孤独飞翔的时候,看到大翔形只影单的身影,乡人对它的敬重增添了几分的同时,对它的神秘也增加了几分。 乡人不会知道,大翔有两个隐秘的巢窝。一处呢,是在故里东边的山岳间,那里有浓密的山林,山林间有古老的树种,在一棵千年古榛上,枝杈树干和硕大的树冠交叉成一片气势非凡又神秘隐蔽的所在。在每年的春季夏季和秋季里,老鹰大翔就栖息在这里;另一处呢,是在更远一些的太岳山上,那是一处悬崖峭壁的横断面上,陡峭峻拔的山崖的上方,就凹进去一处黑龙江的穴窝,那是一处自然形成的石洞,洞口是老鹰大翔精心垒就和编织的洞门,垒,自然是用石头垒就的洞口基座,那是大翔多年来用有力的双爪一次次从陡峭的石崖下面抓上来的带有两个平面的石块;它用无数石板垒就了坚实的洞口基座;编,当然是用各种木棍木条在基座上面的精心编织。让人惊讶的是,那异常结实耐用的楸木木条和富有韧性的柳木木条居然有横向和竖向的交错穿插,这在客观上就形成了坚实的木门,那是大翔花费了许多时间从树林里啄回来的。而石板与石板、木条与木条的缝隙间,是大翔从山间阳坡的草丛里叼回来的绵软的北芽草。日积月累,北芽草结结实实堵塞了所有钻风的缝隙,还在石窝里平铺了厚厚的一层。太岳山无数个冷酷的冬日,老鹰大翔就在石窝里度过。 太岳山一场跟一场生硬的风,终于刮走了一个漫长的冬日,早春,在渐渐柔和的山风里来到了树林和山野。 老鹰大翔同往年一样,当嗅到第一缕春日气息的时候,就早早告别了虽说温暖但总感觉枯燥的悬崖石窝,飞临到对它来说更有着别样亲切和赏心悦目的树林巢穴。 那时候,古老苍虬的大树们正面临着节季的更新,枝枝梢梢上泛了一层显而易见的生命青绿。 一场春雨落过,一轮春阳晒过,那棵千年老榛树上一夜间就布满了倒卵形叶片,脆绿鲜嫩,不几日,每片叶子的旁边又开满了黄褐色花瓣儿,散发着悠悠的清香。细细分辨,在不远处的稍矮的榛树上,那一瓣瓣花朵都泛了鲜红的颜色,那是雌树们,雌树要比雄性的榛树稍矮一些,纤瘦一些,枝杈上泛出的青绿也相对柔嫩一些,它们开出的花却鲜艳极了,红红的,把整个树林点缀得美丽漂亮了许多。 老鹰大翔栖居的那棵千年老榛树是雄性榛树,它有着十几围粗的树身,有着粗壮也粗糙的树杆,更有数不清的枝条旁杈。因为雄性,它在春季里遍开饱满的黄褐色花瓣儿,与它近旁的红艳艳的雌性花瓣儿形成优美的对比,黄花红花们把春天的山林点缀得生机盎然。 大翔早早栖居在榛树上,是为了感受更浓郁的春意,还是为了早早接近它熟悉又亲切的村落?可能都有吧,这片山树比起悬崖石窝,自然离村落更近一些,这里,在它高高的柴窝里,能看到并不十分遥远的村落里,升起的三缕五缕的炊烟,偶尔能听到村落里驴呀狗呀的悠扬绵缠的叫唤,这一切,让老鹰大翔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依赖感,看到和听到这些,对于习惯独处的大翔才不至于觉得过分的孤独和寂寞。 乡人知晓,大翔似乎仅仅属于天空,属于那片高深莫测变幻无常的领域,只有无垠的空里才能尽情展示它硕大修长的双翅。 乡人并不知晓,大翔更多的时候是静默独立遥视远方。在某一高高的土峁上,或在高耸的岩石的一角,大翔合拢双翼,它的双爪如同两根坚实的老树根,就那么牢固地长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不动。大翔苍黑羽毛包裹着的身骨遒劲凝重地伫立着,远远望去,很像一尊石柱或一座雕塑。如果站在土峁上,那就更像一株枯老的树身,古朴苍虬,深沉执着。大翔的双目透过山岗雾霭向远处眺望,那眼光冷漠犀利,却又蕴含了孤傲和忧郁。 这种忧郁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在这个生气勃发的春天。 老鹰大翔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迎来了他生命的第四十个春天。 四十岁,对人来说,正是他如日中天生命旺盛的成熟年龄,他还拥有不可估量的明天和实实在在的岁月;对于鹰属的鸟类,特别是鹰隼和大鹘之类,那却是一个非常的时期,是严峻甚或严酷的时期,从另一个意义上说,这个年龄的老鹰大鹘们将面临着生命的大限,或者说是万分残酷的生命的抉择。 大翔已在故里的天空上飞翔了四十个春秋,它万万没有料到,飞逝的岁月已把它推移到了这个欲活不能欲罢不忍的苦涩阶段。 这个阶段是一点点接近一点点来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