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一)
剑,抵着他的喉咙。冰寒冷魄的气息,似早已穿透他的骨头。
怜辰微笑,嘴角轻扬,笑容真诚且含着几分包容之意。
他清楚,现在的他是一步也不能动,哪怕只是轻微地吞咽口水,他的喉咙都有可能被那把长剑划破。可他,仍是动了,不是轻微的,而是整个身体都向前大跨了一步。
别动!对面的人儿惊呼着后退。
怜辰看着她。苦笑,摇头。
岚儿,你是不会杀我的,又何必折磨自己。他收起笑意,无奈地看着那持剑的女子。
烟岚的手颤抖着,她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无法将他杀死的。且不说她武功不及他,遇事反应能力也不及他,更为重要的是她无法狠下心杀他,哪怕此时剑已抵在他的喉咙,她只需稍一用力,他便会死去,可她,仍是无法做到,也无力做到。也许,这一辈子,她都无法做到了。
剑峰回转,烟岚流着泪。她白皙的脖子上已有一道血色的印痕。对于自己,她是从来不会怜惜的。她看着对面的怜辰惊慌失措,比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时都要慌张百倍。
他是在乎她的。她,已死而无憾。
我既不能杀你,便只能杀自己了。烟岚狠声一言,手中力道便又加重了几分,剑柄转动,已有血珠顺着脖子而下,眼看她就要自毙身亡,怜辰身形突然一晃,便已近前将她手中的剑夺下,可似乎,还是晚了些。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二)
烛光暗淡。似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俯在桌上。脖子僵硬极不舒服,烟岚试着活动下,却惹得脖子更加火辣疼痛。她差点喊出声,终是强忍了下来。
夜,寂静。在这样的时光里,最适合不过的便是回忆。她止不住忆起了心酸往事,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着,她在沉寂中落泪,毫无声响。
怎么又哭了?怜辰不知何时来到床前,见她落泪,便伸手为她擦拭眼泪。烟岚不领情,就要扭开,却被他制止。别乱动,小心伤口。他温和的语气,他指尖的温暖,都令她无法拒绝。她只得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
怜辰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他粗糙的皮肤划伤她如玉脂般的皮肤。待他仔细将她的泪水擦干后,他轻声说道:还好伤口不太深,我的动作也够快。你还很虚弱,乖乖躺着,别再想着离开,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她并不理会。随后,便听见他离去的声音。
烟岚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体却虚得发抖,没有力气,没有丁点的力气。罢了,罢了!她放弃了,彻底放弃。不再像以前那样,打不过他,便带着伤心愤怒离开,随后勤奋练武,再找机会来杀他。这次,索性,就留在他身边,然后找合适的机会,杀了他。当下,她拿定了主意。
很快,怜辰盛了一碗热粥来到她身边,她不再拒绝,任由他将热粥微凉后喂进她的嘴里。她要好起来,尽快。
(三)
半月有余,在怜辰的精心照料下,烟岚的伤已然痊愈,只是脖子上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疤痛,煞是难看,这也让她原本清秀的容貌大大打了折。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她朝思暮想的,只是怎样将怜辰杀死。下毒?她不屑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找个机会在背后下黑手?她总觉得这样过于下流。那光明正大的挑战呢?她之前不是没用过,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她曾不止一次的找他挑战,可结果呢,前几次,他还会与她交手,到后来,他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对手,便不再出招。即便是剑抵着他的脖子,他也不再出招。这令她十分尴尬,十分懊恼。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出招,她也不能在他不出招的情况下杀死他。她无奈,只得继续呆在他的身边,等着她可以报仇的机会。
转眼,秋去冬来,她在怜辰身边一呆已是四个月。这四个月里,怜辰对她照顾的是体贴细心,无微不至,而她,虽接受他的照顾,却始终沉默着,并不理会他,并不跟他说话。
那一日,她闻知外面下起了大雪,便站在房外回廊上,痴痴地看天空雪花飘飞。
岚儿,外面冷,你还是回屋吧。怜辰轻声来到她身边,给她加了件披风。
这雪下得可真大,这还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呢。岚儿,你很喜欢雪吗?他找着话题。
烟岚转身,回到屋里,将门关上。他无趣地苦笑,这个岚儿真是固执,都这么久了,对他还是这副爱理不理冷冰冰的模样。她心里的仇恨,究竟要如何才可以化解开呢?他苦苦思索着,难道,真的要以一个人的死亡为代价来换取吗?
(四)
怜辰一手持剑,一手拦腰抱着脸色苍白、嘴角带血、衣袖不整的烟岚。而站在他对面的那二十几人,个个叱牙咧嘴,好不凶恶。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狠狠盯着那些人。他不明白,烟岚明明说是出去走走,为何却被伤得如此狼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群攻这样一个女子?
喂,你是何人,我们老大看中的女人你也敢碰,快快将那小娘子放下,然后滚开,否则,搅了老子们的好事,让老子们回去交不了差,对你可不客气。其中一个汉子粗鲁地说道。
他怒气更盛,原来是如此。那些人,还在七嘴八舌的说些淫词秽语的,丝毫没有将他铁青的脸色放在眼里。
他出剑,毫不犹豫,快、狠、绝。
剑刺穿一个人的胸膛。温热的血从剑端滴在地面。那些人吃了惊,随后,便群起而攻之。他虽武艺高强,却是双拳难敌四手,虽杀了对方不少人,但自己身上也被砍了几刀,其中一刀还伤到了要害。他忍着巨痛,继续与他们纠缠着。
岚儿别怕,有我在,他们伤不到你。他感觉到她的战栗,忙轻声安慰着她。
是我拖累你了。她的泪滴在他的肩头,令他全身一暖。他不说话,只是将她抱的更紧,而剑也舞得更快更凌厉。他必须速战速结,他不允许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那三个穿天青色衣服的人是他们中武功最好的,你要小心点。她提醒他。怜辰沉默着,点头。
无论如何,他要保护她。怜辰的剑刺进一个又一个胸膛。少一个,又少一个。只有三个了,最后的三个。他咬紧牙,喘息着,和他们对视着。那三人使着眼色,随后一起发难,齐向他砍来,他躲避着,实在躲不开,就拿自己的身体迎上去,只为了不让刀伤到她。一招,两招,十招,百招,那三人终于抵挡不住他的进攻,两死一逃了。
他紧绷着的身体和神经终于可以放轻松了。他倒在地上,毫无预兆。
(五)
烟岚随他倒下,跌在他的身上,烟岚看到了他苍白无血色的脸,烟岚看到了他浑身上下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口。她的心莫名的疼痛。
怜辰,怜辰。烟岚喊着他的名字,悲痛欲绝。她不明白,她自己一直期待着他的死,而当真正面对这一天时,她的心里为何不但没有丝毫的兴奋宽慰感,反而是深深的不舍和恐惧。一想到她的这个仇人可能会离开她,她便觉得惶恐、疼痛,似乎,这比挖她的心还要难过。
岚儿,别哭,你这是在为我伤心吗?我很高兴。岚儿,你也应该高兴的,现在你终于可以如愿了。听到低弱的声音传来,烟岚转悲为喜,原来他还没死,他还活着,烟岚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容,真美。怜辰吃力地抬起手,去擦拭她笑容边的泪花。
我们得去找大夫,怜辰你流了很多血。烟岚抱着他,要把他扶起。却被他制止。
没用的。岚儿,别管我,你快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怕那人会带人来找我们。还有,岚儿,我在没搞清事实真相的情况下误杀了你爹,是我这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岚儿,我愧对你。你找我报仇,我想索性死在你的剑下也值得,可你,偏偏又不肯动手。此刻便好了,我先你而去,你此仇也算是报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切记要照顾好自己。怜辰不顾烟岚的劝阻,支撑着将此番话说完后,气力用尽,身体一僵,竟自断气了。
烟岚看着怀里的怜辰,他面带笑容,是如此的安静、详和、温顺。她用力将他揽紧,死死抱着,不再松开。
怜辰,我给你唱个曲儿吧。许久,烟岚自语道。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怜辰,你可知这曲儿是什么意思吗?你一定不知道,让岚儿讲给你听,好不好?烟岚笑着,缓缓说道:应该是在南朝宋少帝时,镇江有一个读书人,从华山畿前往云阳时,偶然遇见一位女子,很是喜欢。从此便相思成疾。士子终于缠绵病死,遗言要葬在华山旁边他初见那女子的地方。于是素车白马,迤逦而行,到得山脚下,突然拉车的牛不肯走了。所停之地正是女子的家。女子出来,见了士子的棺木,没有悲伤,没有惊愕,很平静地说等一下。然后回屋,梳洗、沐浴,盛装而出,唱着的便是这一阙歌。棺木应声而开,女子纵身而入,不再出来。怜辰,士子是为女子而死,女子便以身相报,随他一起去了。怜辰你呢,是因我而亡,我也随你一起去可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没有仇恨的在一起了,我们就可以好好的相爱了。怜辰,你在黄泉路上等等岚儿,岚儿马上就到。
烟岚捡起怜辰的剑,决绝地刺进自己的胸膛,面带笑容,倒在怜辰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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