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我跑得快,要不非得作了解放军的俘虏。等到跑到山上,钻进竹林,看看四下确实没人了,我才得空坐下来喘几口气。
我是被抓紧山当土匪的,也许是我有些文化,长得又有些文气的罢,竟很快博得赵司令的赏识,当了一名参谋。但这次攻打县城绝对不是我参谋的,本来吗?全贵州几乎都被解放军占了,不想着尽快逃跑,非要去攻打什么县城,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我骂了几句他,又想着自己也跟着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回村是不可能了,还得往山上跑,能躲一时是一时吧。于是,我钻出了竹林。
可走了不一会儿,我就发现后面有脚步声,猛回头看去,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正跟在后面。此时已是秋天,可她穿一身灰色单裤褂,右脚的一只鞋已经磨破了,露出了大拇指。
我有些害怕了,难道她是解放军。连忙掏出枪喊道:“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开枪了。”
“是山伢子吧,我是你表姨呀。”她没有停步,继续走向我。
“我母亲表姐妹很多,可如今来往的很少,至于我,更认识不了几个。不过她能叫出我的小名,看来好像不会有什么错。”
在我迟疑的时候,她已走到了近前,额上的汗珠已把她的一绺头发粘住了,看来她也走了很久的路。
“你去哪?”我问,语气却依旧冷淡。
“家里没吃的了,我去上山挖点竹笋、蘑菇,掏点鸟蛋。山伢子啊,这天快黑了,表姨还真有点害怕。“
她一这么说,我倒有些怀疑了,谁知道她是不是解放军的探子呢?可又怕她真是我表姨,于是说:“表姨,你快回去吧,山上很乱,遇上其他的弟兄,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说完,加快了脚步,想着尽快把她甩开算了。可等我翻过一个山头,再向后看,发现她还紧跟在后面。
我有些恼了,这快到大营了,要让司令知道我带外人来,非杀了我不可。
于是回头吼道:“你怎么老跟着我,再跟着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看这天就黑了,我一个女人家在山里,哪敢自己走啊。山伢子,你就给表姨带一个能歇脚的地方吧,天一亮,我就走,绝不拖累你。“她说着,又向我走近了几步。
山里的雨说下就下,掀动竹林的一阵狂风刚刚吹过,大雨点就劈里啪啦地砸下来,让人都来不及躲。幸好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用竹子搭建的放哨的小屋,因此,加快了脚步向前跑。我听到“哎呀”一声,回头看,见她摔倒在地上。我正好想甩了她,省得被山里其他弟兄知道后,给我找麻烦,于是,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前跑。
等我跑到那小屋的时候,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我脱下外衣拧着,身上只剩下一个小裤衩,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这时,她却上来了。
看来她的左膝盖被摔破了,直冒血丝。头发也被雨水打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脑后,遮住了半边脸。
我连忙用褂子挡住身子,将头扭向一边。她却笑着说:“害什么羞,你光屁股的那年,我还抱过你呢。”
说完,她又寻些干树枝,点起火来,并抓过我的外衣在火上烤。
雨停了,雨后的晚霞很美,可照在竹墙上更增添了些许凄婉。我这颠沛流离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她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把烤干的衣服递过来的时候,问道:“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非得干土匪?”
“我也不想啊,我是被抓来的。”
“那你怎么不逃?”
“逃,往哪逃呀,别说被司令抓住,就是解放军也放不过呀。”我叹了口气。
“听说除了最大恶急的头子,解放军对愿意投诚的人都既往不咎。你认识那个小石头的吧,头两个月回去的,现在已经娶媳妇了。”看着火光映着她的红脸,我似乎也看到了些许希望。
天渐渐黑下来,远处传来几声豹叫。本该暖和的我,却手脚冰冷,并不住地哆嗦起来。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失去了知觉。朦胧中感觉被她叫醒,接着一大碗热的草汤药就被灌进肚里。我睁开眼睛,发现她正关切地看着我,见我醒来问道:“好些了吗?你这小身子骨还不如我呢,幸亏这里还有个破瓷碗,我又采了点草药,要不,该真没辙。”
自打当上土匪,我遇到的都是挨打、受骂、受骗,还没有谁这样真正地关心过我。几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亲情般的温暖。看来,她确实是我的表姨了。想到刚才对她的态度,内心又悔又恨。叫了声表姨,就哽咽起来。
她用竹杆捅了捅火,说道:“傻孩子,哭什么。不过,你该听表姨一句话,下山投诚,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投诚,解放军真的会放过我吗?”
“这你放心,表姨给你打保票。“她拍了拍胸脯。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二癞子领着几个兵走了过来。二癞子先看到我,然后就哼了一下,一股白气似牛屁般从鼻孔出来。可他的眼扫到那女人的时候,立即发出狼一样的光。嘿嘿两声道:“他妈的,没想到老子今天还有艳福。小子们,给我押回去。“
他身后的几个兵马上就一拥齐上,扑向那女人。
那女人却不哭也不喊,厉声说道:“我是你们参谋长的表姨,你们谁敢动我。“
这话如定身法一样,那几个士兵马上怔住了。
二癞子看了看我,说:“她真是你表姨?“
“那当然!“我一向看不惯二癞子的样子。
“那好,你违反军令私带外人上山。兄弟们,给我绑起来带走。”他嚣张地叫嚷,今天他终于抓住了我的把柄。那些士兵虽然大都跟我认识,可军令是不敢违的。因此,我和表姨都被绑着带到了大营。
赵司令这次并没有为难我,只是问了几局,就让二癞子把我们放了。日子一天天熬过去,在表姨的劝说下,我更坚定了下山投诚的信心。
一天,赵司令把我叫过去,让我下山探听消息,准备趁夜向南突围。
我心想,机会来了,可表面上还得信誓旦旦向赵司令表决心。正当我准备带表姨下山的时候,赵司令又叫住了我,“等等,让你表姨留下,你自己去。”赵司令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站在他背后二癞子冲我狰狞地笑了笑。
我犹豫地看了看表姨,她却自然地说:“你放心,赵司令会待我很好的。再说,表姨也会照顾好自己,别管我,你就放心去吧。”我含泪走下了山。
等我带着解放军冲到山上,抓获赵司令的时候,发现她早已被杀害了。看着她惨死的样子,我放声痛苦,可当我抱起她的时候,隐隐发现她的嘴角有一丝笑痕。
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是我的什么表姨,而是当地的一名妇救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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