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每天天刚亮，我去乡村公路上跑步。公路上，一片潮呼呼的泥土味儿，不住地扑在我的脸上，钻进我的鼻孔，路边不知名的各式野花顶着露珠悄悄开放。这期间，总会遇到我的先生老秦。每次说不到几句话，他就匆匆走了。先生老秦今年快七十岁了，精神矍铄，一点不显老。他可不是早锻，他是赶着到厂里上班买菜。说是先生，其实他并没有教过我，只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也在学校里教书。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做大队会计的老秦看到村里学校缺老师，毅然弃政从教，当起了民办教师。改革开放了，先生看到曾经拴在地里的农民纷纷买船去江南跑起了运输，钱像金沟似的往家淌，又决然弃教下海，上江南跑起了运输。一跑二十年，收手上岸，在杭州买了两套住房，举家迁往杭州，儿子还开了一家一定规模的家电商场。做了几年城里人，吃吃玩玩，可老秦心里憋得慌。想到儿子商场里找点活干，哪怕打扫也行，儿子又不答应，说：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我不孝，压榨老人的剩余价值呢。老秦没办法，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秦实在呆不住了，跟老伴商量着回老家。老家家家熟，谈得来，不心焦，再种点地，解决一家人的绿色口粮。老伴知道他的脾气，听他的。儿子儿媳不肯，吵过两次，老秦大获全胜，与老伴毫不犹豫地回了家乡。儿子没办法，只好为他们老俩口砌了新房，允诺：一年给两万养老，不够再说，反正老本儿不要你们掏。

　　老秦回到家，拾了三亩地种着。可现在都机械化了，田里没什么活要干。天天看电视打小牌也不得劲，老秦又坐不住了，蒙着老伴去戴南一家工厂找了个保管的工作，说好月薪一千，吃宿在厂里，一周回家一次。正式上班前一天，才告诉老伴：我去戴南人家厂里去上班了。

　　老秦到了厂里，没多久就受到老板的赏识，因为他真正爱厂如家。白天没事的时候，老秦也不闲着，在这个车间帮着干点，在那个车间帮着归拢归拢不锈钢边角料。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老秦为老板挽回了近十万的损失。一个常年供应原料的小老板借老秦刚做保管不久，想揩厂里的油。说某年某月送厂里五车货，老板因为是老主顾，也没多心，都签了字，只等老秦签一下字就好到会计那儿拿钱了。按说，老秦没必要顶真，老板都签字了，再说当初又不是你经手的，你签就是了。可老秦是老秦，他反复核对当时的进货清单和流水账，发现只有四车货，自然不肯签字，还立马向老板汇报了此事。老板私下处理了这事，结果可想而知。为此，老秦受到了老板的嘉奖，工资月加四百。一年后，老板又给他加了工资，月薪一千六。

　　后来，老板的一个亲戚要做保管，老板让他去食堂负责，当会计。老秦觉得钱拿得冤枉，因为就管着厨师家夫妻两个和三十多个外来工的中饭，是个闲职。老板说：“不要说你还做事，就是不做，在厂里转转，帮着照应照应，拿这钱也值！”

　　老秦做会计，同样处处为厂里真想。上任第三天，提出食堂整改方案，取消厨师每天喝的一瓶酒（这是工人菜金里抠出来的），自己带头交伙食费，厨师家两口子要交一个人的菜金，食堂确保零利润，让工人吃饱吃好，才能留住这批肯吃苦肯卖力气的外来工。戴南菜贵，为了工人吃好，他就经常开着电瓶车到唐刘到时埝买相对便宜的菜。这一举措，赢得了所有外来工的支持，赢得了老板的赞誉，赢到了全厂上下的尊重。

　　一有空，老秦会去老板办公室扫扫地抹抹桌子倒倒茶，反正不得闲。

　　老秦做会计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天天回家。

　　有次，我劝他：“先生，学生多个嘴，在厂里工资是不少，可你这么大年纪了，能有多少江山好打，早点回家享享福，不好啊。”老秦说：“钱我有，你知道的。儿子一年还给两万。我不是爱惜这点工资，就是闲不住。牛扣在桩上也是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