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晒在场上的麦子干了,为了免除归仓装运之苦,决定把麦子卖给粮贩子。
叫来一个邻村的粮贩子,粮贩子一看麦子,摇摇头,嫌老父亲的麦子不干净。不干净是真的,老父亲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精力不济,打点粮食不如以前精细,扬场掠灰有点马虎了。麦子里麦壳、短草之类的“虾头子”不少。“虾头子”这东西在麦子里难看得很,不过斤两有限。说到最后,粮贩子要压价折斤两,老父亲不答应,生意不成仁义在,把个粮贩子客气地打发走了。
正在为卖粮犯愁的时候,本村一个叫王三的粮贩子主动逗上门来,说:“老张嘎,把小麦卖给我啊,我跟人家一样价。”老父亲是个本分人,丑话说在前头:“三小,不瞒你说,我的小麦干是干,就是不大好看,有‘虾头子’。”王三递过一根烟,自己也衔了一根,把火点上,说:“老张,晓得噶。你这么大年纪种点田不容易,就是潮的啊,邋遢的噶,我也要跟你带下来。”父亲大喜,到底是庄上人,不一样。
于是,请了两个帮手,拿笆斗畚麦过磅。过了第一磅,感觉不对劲。以前一笆斗麦子都是一百五十斤,上下有限。怎么这一笆斗只有一百四十五斤呢?难不曾畚得不满?第二笆斗留心了,装得满满的,一过磅,只有一百四十八斤。老父亲疑里疑惑的,半真半假地问:“三小,以前我一笆斗都是一百五十斤,今天好像少了。你不会秤上做什么手脚吧。”“想得起来的,张爹,”王三面不改色心不跳,“今年麦的个子小,千粒重低,斤两当然轻了。”又过了几磅,每一磅都不超过一百四十五斤,老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说:“三小,不忙称。我们家里人外头理。我拿个秤校一下斤两。”帮忙的老李说:“我家里有大秤,我去拿。”王三显然生气了:“张爹,你不相信人。随你拿哪家的秤,不作兴讹错一丁点。”
拿来大秤一称,现了象了。一笆斗一百五十二斤。王三傻眼了,只三秒钟的工夫,醒悟过来,抓起磅秤上的砣就往河里扔,说:“这个劳秤砣不得用,撂掉拉倒。”接着分烟打招呼,老父亲把烟一摔,大声骂起来:“王三,你个狗日的,咕咕言巴巴语,哪晓得你做这种畜生事!”王三满脸堆笑,低三下四地说:“张爹,不要吼得起来的,一磅加几斤把你,够好?”老父亲气极了:“好丑不卖了,你跟我把小麦弄上岸。”王三保证:“张爹,不得再讹错了,你就卖给我吧。”
老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卖了,王三眼睛一转,烧起了邪火,转过头去,骂起了婆娘:“你个呆B,哪个叫你弄这个监制砣的?在张爹跟前能弄噶?在庄上人跟前能弄噶?你叫我今后还哪样子做生意?”骂着骂着,奔过去打起了婆娘,老李他们两个人都拉不住,王三的婆娘被打得喊救命。亏得老父亲一声断喝,王三才松了手。
这时候,老李说:“老张,我多个嘴,你就还把小麦卖给他拉倒。”老父亲也觉得欠了什么似的,说:“嗯哪,卖啊。”
卖好了小麦,回家的路上,老李对我的老父亲说:“想不到,鬼拣熟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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