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烟柳”—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在点名册上。大概是刚上中学的时候。
“烟柳,这好似是一个烟花女子的名字”我看到这名字时不经意从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谁知我抬头的瞬间被旁边一个女孩狠狠的注视。我想这大概就是叫杨烟柳的女孩了,或者是她的死党。我自知理亏,匆匆看她一眼便低下了头不知所以。五秒种以后我便听到她怯弱的声音,“你好,我叫杨烟柳。”
已经时隔好多年了,我依然能够想起来她的样子。想起来的永远都是她最初的样子,穿一件松松垮垮的校服,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长长的头发扎成一根粗辫子放在脑后,一张脸总是脏兮兮的。“烟柳”听这名字应该是个有万种风情的女子,至少应该是“梨花一支春带雨”般楚楚可怜。而此处的“杨烟柳”却是另一番摸样。
那时候班级里经常流行这样的说法,老师教育同学的时候会说“大家不要与杨烟柳同学为伍”批评谁的时候会说“你简直连杨烟柳都不如”而课下同学们经常会经常取笑她,而她经常是莫不做声,或是狠狠的看着他们。是的。杨烟柳在学校里并不受欢迎,她每次考试成绩从来都是倒数第一。许是这个原因老师才会不喜欢她。而同学们也可以随意把她拿来做笑料。从她进入中学一直到退学永远都是坐在教室的最一排的角落。当然,她是没有朋友的。
而我与她却有着特殊的情感。第一次例假来的时候是被杨烟柳撞上的,我躲在厕所的角落小声哭泣,因为莫名的恐惧和紧张。我看见杨烟柳的时候她拿着卫生棉和一件干净的校服,也不递给我,就那样怔怔的看着我,那种表情很复杂,似乎生怕我不接受一样。我从她手里拿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她笑了,孩子般纯真的笑了。在我的印象中那好象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自此我和杨烟柳便有了断断续续的交往,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我记得是刚入中学的那个夏天,校园里的停车位上有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枝桠上满是青翠无比的树叶子。我是课代表,总要整理完作业才能走,所以每次我几乎都是最后一个回家的。不知从头什么时候开始我总能发现杨烟柳在树下徘徊,东张西望的。她看到我的时候很欣喜,却又有点紧张。然后我同她打招呼“这么巧啊,一起回家”。其实我心里明白,她是在等我的,她很孤独,她也渴望有朋友。
当我开始频繁的与杨烟柳交往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单亲。她的父亲在她5时候死于一场车祸,她的母亲在这场车祸中得到很多赔偿。然后她的母亲在影院对面开了一家花店叫“佳人柳柳”。她带着杨烟柳在这里生活,至今没有再嫁。她的母亲脾气并不好,经常可以看到杨烟柳胳膊脖子上腿上的伤痕。她的母亲恨她,因为有她,她的母亲很难再嫁个不错的人家。她的母亲经常带男人回家,然后把杨烟柳锁在屋子里。她的母亲也会在醉酒之后抱着她哭……这些都是杨烟柳告诉我的。我们趴着她家的花店天台的栏杆上,她在跟我叙述这些的时情居然是出奇的平静,眼神迷茫,暗淡无光。我看着她瘦小的胳膊上班驳的伤痕突然有了一阵心疼。已经是黄昏了,楼下花店里的花散发着一阵阵清香,而我却突然间觉得杨烟柳的世界里是哀伤一片。
“北,来,我带你去看电影”她是喜欢我的,她知我爱看电影。电影院就在她家花店的对面,她带着我以n种理由混进去。她在这里跟在学校却是完全不同的摸样,她在这里很健谈,似乎跟每个人都很熟,她带着我似乎有一种炫耀的神气,她对每个人说“这是我同学来找我玩了。”我挖苦她“烟柳啊,我这是代表全校n多师生来慰问你来了”,她孩子般的挽着我的手。而我的心里总会隐隐作痛,不知是哪种情绪扰乱了我的神经末梢。有些生疼。
记忆中的年少日子里,我总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听到她对我说带我去看电影,在她家的花店里,在我家的楼下,在车位处郁郁葱葱的树木下,在放学的路上……似乎这句话总是充满无限魔力,它能让我们忘记成长的一切哀伤。以至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梦到她,依然是年少时的样子,站在树下,远远的对我说“北,来,我带你去看电影”。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一直认为杨烟柳是个美丽的女子。我总是命令她把脸洗的干干净净的,穿上干净合身的衣服。把耷拉在脑后的一根辫子拆开来编成两根松松散散的辫子耷拉在胸前。然后另一个版本的杨烟柳就出来了,她的皮肤是属正宗小麦色的,看起来健康而有光泽。她的眼睛深邃而幽远,像印度女孩的眼睛。很耐看,很有味道。我惊叹,她果然如她的名字,是有万种风情的。我常常用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来看她,我也很想从她的身上看到少年应该有的欢乐与无忧无虑。可是我觉得我无法装做是陌生,我看到的是满眼的哀伤,即使是快乐的也还是一片一片的哀伤。
我常常给她信心“烟柳,你试着改变自己,“烟柳,你不要那么自卑。”“烟柳,即使你学习不好,你可以画画啊,你不是很喜欢画画么?”“烟柳,你很棒的。”“烟柳,你很美丽”可是,当她真的试着改变自己试着很努力的时候,依然不被老师和同学接受。同学们依然欺负她,不知道她的秘密是怎么被流传的,同学们取笑她是单亲家庭,甚至说她是野孩子。她开始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那声音绝望而凄凉,那些欺负她的男生才悻悻的离去。当她满心欢喜的拿着美术作业上交的时候,却被老师说是临摹,一皱眉头,随手扔到垃圾桶里了。这次她没有哭,只是眼神迷茫的望着远方。我也同样望着她望的远方,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话。最恶劣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午睡的时间里,老师的办公室被盗了,只有锁被撬开的痕迹,具体的又说不上来丢了些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就一定认定是杨烟柳做的。说是出于报复。这简直太荒诞了。
因为要忙着末考,那段时间我也很少找她。不知她是不是以为我也把她抛弃了。当老师也认定是她在课堂上当中羞辱她的时候,她竟然从座位上一溜烟跑出去,从三楼跳了下去。老师和全班同学脸色出奇的苍白,都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
我的傻烟柳,她用这中决绝的方式残忍的对抗着。她被120的急救车带走,自此在学校里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我去看她的时候是在花店里,她骨折的腿已经快康复了,她已经退学,在家里帮母亲打理花店。她看到我来看她显然是很开心的,她一瘸一拐的走到我面前说“我带你去看电影”,我的泪一下子就流出来,她反倒过来安慰我“我这不好好的吗。我还没死呢,不准哭“然后我们去看电影。那似乎是我们看的最后一场电影,然而我究竟忘记看的什么电影。我只记得黑暗中烟柳的脸,她就那样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一遍一遍的流着眼泪,她突然转过来,捧着我的脸问”我该怎么办“……
我再去看她的时候是个了一个月,花店里牌子都摘下来了。问了邻居,我才知道她们搬走了,具体也不知道搬到了什么地方。我的心里突然一下子就空了。路过电影院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不知道她过的还好不好。而学校里,关于“杨烟柳的传闻终于消失“。而那起恶做剧或者是说故意栽赃的事件也终于不了了之。在校园里,成了传奇一样的谜。
如果故事就在这里停止了,似乎也是好的。我们可以假设她的n种未来,换了一个新的地方,从新开始,她会有新的朋友,会过的很幸福。然而,并不是这样的,很多故事都有后来,她也有。
似乎是从从朋友那听来的,她的母亲吸毒被抓走了。而那天正好是我们最后一次去看电影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她那天在黑暗里为什么一遍一遍的流泪。那种孤独与无助是深刻的。而任何人都没有再见过她。
从那所中学毕业然后又上了高中,然后又离开了这个我一直生活着的城市,生活总是丰富多彩却又枯燥乏味的,有些人在生活中来了又去。但我总会在盛夏时节,树叶绿的青翠无比的时候,在经过那家电影院的时候,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女孩杨烟柳。
上次回家,经过富达那条路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电影院已经拆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岛扎啤城。那对面的花店还在,只是再也不见“佳人柳柳“
每当我穿过人潮汹涌的街头时,总会觉得有小麦色皮肤的漂亮女孩像烟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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