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辈是猎手。
父辈是猎手。
到了黑牛这一辈，也是一个出色的猎手。他不但枪法极准，还精通榨板，套夹，埋弹之术。深谙猎物的出入环境与生活习性。凭着那手祖传的猎技和祖上留下的那杆火铳，他成为村子里最有名望的猎手。
黑牛有个妻子，得痨病死了，有个儿子，下河洗澡淹死了，唯一的女儿远嫁山外，只留他孤身一人住在村后山林边。黑牛的猎技和家里的山珍野味，家酿米酒使村里的后生小伙们常到他家里去聊天，所以他并不寂寞。
自从山里修了宽阔的马路，山里的树木成片成片的被伐光了，大卡车大卡车地拉走。接着山村里也盖起了楼房，开了矿山，工厂。原本山清水秀的村子变得光秃秃的，机器轰鸣，烟尘弥漫的世界。山鸡，野猪，獾子都跑光了。村里的后生们都进了矿山、工厂，不再上他家，他觉得冷清了许多。黑牛也时常提着枪出去转一圈，出了偶尔带回一两只兔子外。大都是踏遍山岭，徒手而归。
有次夜里黑牛出去打兔子，很倒霉地踩中了别人乱放的炸弹（老猎人为防止炸弹误伤人，都留有标记），炸伤了一条腿，伤好后就成了瘸子，拄着拐杖一颠一跛的走路，再也不能上山狩猎了。过分的冷清使他感到生活的寂寞，他想起了死去的妻子，梦见早逝的儿子，回忆以前打猎的日子…….他常常拄着拐杖到工厂门口转一圈，人们见到这衣衫褴褛、神情痴呆的老头,都以为是个乞丐或者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当有人提及他是当地有名的猎人时，人们都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他，似乎从他全身都找不出猎手的迹象来。没有人注意他，同情他，甚至可怜他，他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终于有一天，他难耐寂寞，赶上那支火铳，带上自己捆的炸弹，拄着拐杖离开自己的村子，向很远很远的大山走去。他走啊走，终于走累啦，靠在一处荆棘丛环保的岩石下休息。看着重山叠嶂的景色，享受着山里清新的微风，如橙的夕阳里，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劳累和困乏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突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凭着猎人的机警，他迅速敏捷地将火铳对准发出声息的树丛，鹰一般的眼睛紧盯着前方。很快他就看清楚是一头野猪一滚一爬地从树丛里钻出来，浑身血糊，伤了一条前腿，后退上还咬着一只大虎口夹。呼哧呼哧直喘气，。黑牛不知咋地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把枪口抬起，心里对自己说：“原来你也是个瘸子，老子今天饶了你，你走吧。”
那野猪艰难地爬过来，在黑牛前面不远的地方躺下不再行动了，黑牛清楚地看见棕色的家伙挺着大肚子，匍匐在草丛里，用两只獠牙的大嘴割草，再艰难地铺在它自己身子底下。黑牛屏住呼吸，身上每根汗毛都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怕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扣扳机的手指慢慢放松，目光从野猪的头，受伤的前腿，圆鼓鼓的大肚子一起一伏，后边的一条腿上咬着一个大虎口夹，凭着他的经验，那虎口夹一定是一个老猎人的，黑色的夹子锋利的牙口，紧紧咬得野猪腿无法挣开。那猎物也挺厉害，哪里来的力气，竟把拴夹子的铁链给挣断啦，拖着夹子不知走了多远。黑牛正在疑惑之际，听见草丛里吱吱咕咕的叫声，好家伙，野物产仔啦，毛茸茸湿漉漉的棕色小生灵在母亲身子旁乱叫乱拱，母猎物似乎顾不上理它的孩子，痛苦中带着慈祥，费力的挣扎呻吟。每一声哼哼，都让黑牛一阵紧张和心痛，仿佛是他自己老婆临产，他守候在床前。野猪终于产完仔，它太累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想起他老婆生完孩子后静静地睡着了，自己用脏脏的袖口去拭她头上的汗珠，那紧张而又幸福的感觉。可那只虎口夹老在他眼前晃动，他心里总不安宁。他看了看那野物，似乎睡得很香，自己自主的放下枪，轻轻解下腰上的炸弹，慢悠悠轻悄悄的匍匐挪动自己的身子，一步，两步…….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暗暗庆幸野猪没有发现他，自己终于爬到野猪的尾后。毛茸茸湿漉漉的棕色小生灵在野猪的肚子下拱来拱去，贪婪的吮吸着母乳，样子很可爱。黑牛伸手触到那黑黑的虎口夹，触电般又把手缩回来，犹豫了半天，终于有小心翼翼的伸过手去，象一个排爆专家，仿佛那夹子是一棵炸弹，稍不留神就会一声惊雷冲天而起。黑牛那双青筋暴突的双手终于钳住夹子，不用多想，猛一用力，称夹子松开的一瞬间迅速脱了出来。
野猪一声嚎叫，扭头发现身后有个怪物，顾不上疼痛，用尽全力反扑过来，黑牛也来个就地一滚，可身子不方便，还是让野猪长长的獠牙挑了一下，肚子上的血汩汩喷出来，可他的双手抓住猪头的獠牙，顺手一扭。将野猪扭翻在地，趁机一滚，滚下坡看底下，他听见野猪在头顶上嗷嗷嚎叫，听见小猪仔你在惊慌中吱吱咕咕乱叫…….
黑牛不知自己躺在什么地方，野猪没有追上来，他觉得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想，那受惊的野物该带着它的孩子走远了吧…….
黑牛的尸体终于被发现了，人们看到一个老猎手被野猪挑下坡，流血而死，可他的火铳和炸弹却放在一个石头上。村里人把他埋葬在村后山边，都摇头说，从此后，村里再不会有猎手了。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