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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路从单位离岗了。工作期间虽然辛苦，但觉得生活比较充实些，现在“嘎噔”从忙碌中突然清闲下来，几十年的生活规律被打破，自己烧水泡茶、买烟、走亲串朋排号挤车，时常碰到桌上饭菜全了才想起没有酒喝，上街买水果反复挑选还是遭到老婆的埋怨，说土埋大半截的人了分不出生熟，骑着自行车上路溜溜逛逛绕“S”头晕眼花，事事从头来实在不适应。有些熟人朋友看在眼里，主动谈经验体会出主意，他开始试着打麻将、下象棋、钓鱼、围着生活区兜圈子，生活区内多少排楼房，多少个站在楼头嚼舌头的，几十家为公狗少了母狗跑了打嘴仗的，还有多少家闹离婚的，孙家是鳏夫，于家是寡妇，几户大白天贼进了门抢走摩托车顺便提走了咸菜坛子的他不掰指头都能如数一口气卖出。邻居说，老路离岗七八个月，与在岗一样，认真负责，成了附近少有的“消息灵通人士”，但他还是全身舒服不起来，总认为滋味调料酱油齐备仍缺少一样主食——豆腐。于是老同事提醒，你从事秘书工作几十年，文字功底很深，经历丰富，过去跟文化单位打交道比较多，何不顺水轻舟荡漾赋诗山歌乐此不彼？老路听了顿开茅塞，真是啊，自己是县里公认的笔杆子，年轻时经常向报纸杂志供稿，多次受表彰获奖，跟一些名记者编辑熟得很，现在重操旧业轻车熟路。
老路对感兴趣的事是热心肠，翻箱倒柜寻找当年熟悉的编辑记者的工作单位联系电话等，一番努力发现，大部分相识编辑记者已退休、离岗、工作调动，他感到有些失望，但一个老记者赠给他一份刊物并提醒让他又兴奋起来。原来三十年前老路在报社业务培训时和他在一个宿舍“通过腿”的记者小华前些年调任省城那家刊物的总编辑，老路高兴得饭顾不得吃，朋友撇下不会，抓紧时间联系这家杂志社，经过电话虽未联系华总本人，单位告知他，华总的确在本单位任总编辑，由于公务繁忙不能一一接听客人的电话请谅解，我们代华总感谢你，当得知老路要向杂志社投稿时，工作人员连声说，谢谢、谢谢，非常感谢你的不吝赐稿，衷心得感谢你对我社的鼎力支持！来稿请寄…….
老路听了手舞足蹈几乎要跳起来，调高嗓门唱道，（咍、咍，咣，真是吆）踏破铁蹄——无觅处（噢、噢噢—），得来（那个）全 (部啊)——不费功夫，呀呀呀，呀、呀呀……
从那天起，老路闲拉呱少了，遛马路时间短了，见朋友会熟人听别人锅碗瓢盆打探小道消息次数明显减少，开夜车、上早班，看文学书籍、韵味脍炙人口的杂文，研究名人的警世格言，运筹写作方法，开足马力写小说、散文、杂文，冥思苦索修饰润色，直至自己满意为止。一连三个月，写出故事四个，散文九篇、杂文近万字。用毛笔小楷小心翼翼写好信封并请华总“亲启”，寄出一封，隔月尔八天再寄出一封。此后，老路又多了一份心事，老是嫌时间太慢，急切盼望下个月早日到来，每到月初，他都要跑到书摊市场找华总主编的刊物，以期盼自己的成果早日付诸苍梓，但四月、五月、六月过去了，第四期、五期、六期都看过了，杳无音讯。老路犯忌，觉得自己的写作水平与华总主办的刊物有些文章不相上下，为什么就不发表呢?唉，看来啊时代真得变了，自己落后了。他猜测，不面对面的聆听华总的教诲，写作内容、时代特色、运笔着色可能拿不准调，水平也难以提高。
于是，他来到三百里开外的省城华总的办公单位。刚要按门铃，门卫已大声制止：看你这身行头打扮，身上背着塑料袋，胳膊下还夹着锃明瓦亮的皮包，口袋挂着钢笔，土包子味夹杂着洋味，像庄稼汉干部浇完大粪不洗手就念报纸，又像 “土八路”扛导弹四不象，是不是打工找错了门？这是机关没有建鸡窝运垃圾的差事，到其他地方去。
老路听了烦气，心里骂道，一个看大门的怎么这样酸气，今天可能有点“日本鬼子揣大火——捣煤(倒霉)”，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强作镇静听不明白，将行李往门边一放，两手抓着门棱抬脚笑着向他说明来历。
当铃、当铃…..随着阵阵有节奏的铃声，大门开启了。老路走到门卫前，门卫没吭声，嘴朝旁边的桌子一努，老路没戴花镜也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纸夹，心想闭着眼也知道那是本登记簿。他来到桌前，不慌不忙掏出花镜摘下钢笔登记起来，门卫在一旁愣了，嗨嗨，字写得很流利，像是有文化的，看写的“同”、“意”两字最标准，说不准还当过半年六个月的官，咋看不像个受到处理的赃官。
老路抬头看他一眼，心想，你看好大门就行了，怎么这样嘴谇，省城这么大人才济济就找不出高个水平的门卫，与乡下吓唬偷苹果顽童的拿镰刀看坡水平一样。
他顾不得多想，装好钢笔就要向办公楼走，但被门卫抓住了右胳膊，并且门卫的左手上下翻动，拿出身份证。老路脸上不好看，慢腾腾地在包里翻动寻找。
门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端起茶杯用杯盖扫扫茶水中泛起的茶叶，喝了几口“噗噗”吐掉口中的茶叶，不紧不慢地喘着气：这是大机关，不比你们那些两扇木门一条夹杠的小单位，现在恐怖嫌疑分子存在，拿刀杀人像碾死蚂蚁一样天天有，背后捅大官刀子的也不少见，我的责任重大，吃饭睡觉都不清闲，像威虎山上的八大金刚，怕人来端老窝，不得不防啊。
老路听了怨气一阵青烟而光，心里乐得憋不住哈哈大笑，我要是恐怖嫌疑人，这时间炸弹已投向大楼好几次。再说，我要见了座山雕，那杨子荣“二十响”早已发话了。
门卫前额霎时起了皱，不高兴地说，这里可不能开国际笑话，一看到你，我心肝都哆嗦，怕今天出事。
老路说，那你就放心好了，顺手提起行李又要向办公楼走，但被门卫一把夺下，问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老路真生气了，脸唰地黑下来，冲着门卫，我工作期间进京办事多次，虽没进国务院但进国家部委大院也没有这样麻烦，你是不是检查一下我身上是否有虱子？他把皮包扔到桌上，低头将行李口解开来个底朝天，玉米黄豆夹撒了一地：我与华总一起培训时知道他喜欢吃嫩玉米，我们两人一快到附近村子掰玉米煮着吃还受到处分，检查写了三遍五千字，受到通报批评。……
不说了，不再说了。门卫明白他的用意，拽着他的右胳膊进了门卫室，指着墙上的电话，那是华总的电话号码，你与他联系。
老路脸上呈现出温意，不再争执，手按电话数字键，就听到，欢迎各位使用女士脸上光全身爽系列化妆品，他赶紧按下了舍簧，喃喃自语，离六十岁还差千数天，脑子记性这么差电话打到商店里买女人用品，于是摘下眼镜擦擦，紧贴电话号码仔细看，然后重新给华总打电话，又听到“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老路想这回差不多有希望了，接着听到，查总机电话请按1、监督电话请按2…….总编辑电话请按0，谢谢。他面对门卫笑了，这回找对了。他麻利地按下了“0”号键：欢迎各位光临，诚恳得希望你使用女人一身清系列保健品。老路举着话筒脸红了，皱着眉头，这华总电话也卖女人用品，电话是不是又打错了？
门卫嘎嘎笑了，别急，没错，不要断电话，继续听。
老路只好又将话筒放回耳边：女士们、先生们，为了你的健康，家人的幸福，社会的文明，家庭的安定，不要错过历史机遇，特别是你和你的恋人情人一定要使用一身清，用了一身清，女人男人“难言之隐”当日清，真正还男人一身的清白，女人一个明明白白。
老路也笑了，说男人用了（产品）比“跳进黄河洗不清”效果要好之百倍。
门卫听了，一激动，咽喉被水呛着了，口中茶水“噗”地喷到向老路的裤前裆上，像九十岁人刚撒过尿不讲究似的。
门卫脸红不知所措，尴尬极了。
老路忙说，没事，没事。这时话筒又传来，各位女士先生，总编辑热忱的欢迎你，但工作忙不能脱身面谈实在抱歉，如送稿件请投门前的箱内，如能采用，通知订阅本刊物，六个月如不通知，请另行投稿，稿件恕不退还，谢谢！
他听了，想，今天见到华总看来得沉住气等。
咯铃、咯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传来，门卫下意识地按动了门铃。
“欧士，士凯！”只见一位头戴圆形补丁草帽，脸上汗一溜、灰一溜，肩上搭着一条发黄透着黑褐色的毛巾，前胸敞开，裤腿挽得高高的，腿上像刚被南瓜秧蹭过露出几到红红的血印，赤脚拖着黑凉鞋的中年汉子骑着一辆载着两个空的大编条筐后轮没有支脚的自行车进了大院。中年汉子举起右手大拇指用二成熟八成不熟的英语跟门卫打招呼，然后将自行车“咣”地靠在门卫室的墙上，飞快得向办公大楼走去。
门卫窜出几步追上小声说什么，老路隐约听见，你问问华总，什么时候见那位多年不见的朋友，他可是挤公共带着鲜玉米之类礼物赶三百里路来的。
“师傅，你们的机关大院卖甜瓜收破烂也进出方便。”老路小心翼翼地说。
“嘿嘿，他是这里 ‘代理总编’，可有实权哩。”门卫苦笑着回答。
不一会，‘代理总编’手拿一张纸条一溜烟似的来到自行车前，迅速地从筐里抽出一条一头黄色一头黑色的棍子走到大门外。
“噗哧”一声，老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侧身望去：大门外墙垛上挂着一个很大木箱，箱子的容量能盛一百余斤粮食。刚才是‘代理总编’打开了箱子，各种信件脱落一地。只见那‘代理总编’用棍子将信件来回翻动像老农晒大粪生怕不干似的，然后又双膝跪在信件上对照条子拨拨拉拉寻找什么，嘴里咕咕囔囔。
老路手痒痒了，拉开皮包链，拿出三封信反复掂量。门卫看在眼里，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顿饭工夫，‘代理总编’左手紧攥一搭信件，右手撩起褂子擦着急汗来到门卫室内。
“森克——欧森吆”，‘代理总编’擦着嘴巴朝门卫说。
“茶水已早准备好啦，慢慢地用。”门卫递给他茶水。
“咕咚”几声，他喝下了一大搪瓷缸茶水，操起信件丢下纸条向办公楼走去，门卫夺门而出拽住他的右手，两人低声嘀咕，‘代理总编’点点头。
“你的信件给我。”‘代理总编’返回摘下草帽，拿过老路的信件放在帽头底，然后“嘭”地将帽戴上向办公楼走去。
老路心里一丝快慰，今天没有白跑腿，放心了，眼光慢慢地投向那张纸条，上面有xx县委办公室、xxx财政局 、xxx区国土局、xxx市税务局等，情不自禁地叹着气，哼，哪有“贫下中农”的单位？
门卫不稀奇，摸着下巴颏，翘起小门指，看看，说你有文化吧，理论水平却不高，要还有贫下中农不是又回到旧社会了？这点识几个大字的人都明白。
老路听了心理窝囊，苦笑着，那是，那——是。眼睛又投向大门外，那大摊稿件还“躲在深闺无人知”晒太阳，命运叵测。
‘代理总编’返回，笑着对老路说，华总感谢你一片诚心，但今天公务缠身不能面谈惭愧，请多多谅解，稿件收下，又指着塑料袋说，华总这些年肠胃不好，吃上这些东西反胃，你带来的礼物我收下，老孙（门卫）也沾光一点，说完抄起旁边的一把大桶锨推着自行车到大门外的那摊信前。
“嚓、嚓”桶锨落地声响起，‘代理总编’很快地将信件装到了自行车上的大圆筐内。
老路见此两手有些颤抖，明白了，以前自己发出的稿件的命运就是如此。嗐，他心疼了，愤愤地说，那每一封信件都是作者几十天甚至几个月的辛勤汗水，怎么就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呢？他挽挽袖子提起皮包要出门问个究竟。
老孙制止了，华总收下你的信件已经够交情了，其他事情你闭上两眼就可以了。
看到老路还有疑惑，他有点急，甭吃了豆子钻到谷糠里还不领情，你没吃亏！
老路听了，嗨，这年头，钱虽说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权钱互动，黎民百姓成事难呀，咱一无权二无钱，华总心里有咱，不忘老交情，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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