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泰戈尔在向神献祷告词时说:“假如我今生无缘与你相逢,就让我永世不忘,让我醒时梦时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当我在尘土中歇息,让我永远记得前方还有漫漫长路;当我的房间装备完好、宾客盈门时,让我永远记得我还没有请你光临。”我也要说:如果没有人向你问安,就自己祝自己幸福;如果别人都忘记了你,就自己送自己一束鲜花。泰戈尔不会因为神没有驾临他的房间而请凡人或吸血鬼代替本该属于神的位置,就像卡夫卡所描写的饥饿艺术家因为世间没有适应他胃口的食物,宁愿永远饥饿着,也不去吃凡人的食物。如果一生都没有可以占据你心灵的神,就让那个属于神的位置空着,这样好过让凡人占据此位置,就像爱好喝酒的人不会想喝糟粕,爱好吃肉的人不会爱吃死老鼠那样。只是,每当你在巡礼圣地时看到那个因没有人有资格坐而空着的位置时,你总会在心里祈祷这个位置早一天被合法占据。假如这位置有一天按照神意充满了,这是你的幸福,如泰戈尔认为与神相见是他一生最大的幸福。假如因为人间众生的低劣,这个位置始终空缺,就让它成为你心上的遗憾和苦痛,这样也好过轻易地把位置送出去,犹如人不能因为没有神就去信仰魔鬼。 当我在这个无爱的人间生活了许多疲乏的年头,看遍了人的丑恶之后,我心中那个位置就永远地空缺了。幼年时,我曾经在沙坑中盖起城堡,一直盼望一位王子能住在其中,可是,童话中的王子没有出现,到最后也没有,现在,我幼年时的命运进入了成年的我的世界中。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庸俗、一样的丑恶、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残忍,我生活的不是人间,而是地狱,它的居民都是魔鬼,被迫在魔鬼中装出一副笑脸的我——为了不被它们吃掉——如何还能维护内心的天堂?我心中那座城堡正被浊世的浓雾吞没,我是如此孤独,虽然我生活在闹市。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能把心中的位置送给魔鬼,就像不能因为忍不住饥饿而去吃死尸那样。如果这个位置空缺了,就在此位置之前点一支蜡烛、焚一束香火、献一份果蔬,祈祷位置的主人尽快出现。一年、一年、又一年,每当路过此位置时就如此祷告。如果,这个位置永远空缺了,就让它作为你心上的伤疤陪你进入地下,犹如下葬时多穿了一件尸衣。孤独虽然苦痛,也胜于与邪恶的人作伴,就如同被高明的医生宣告医治无效之后,即使等死也不能让技术低劣的医生再治疗那样。 我遥想着将来我要过的春节——一个人的春节,在平时,可借娱乐与劳动来逃避孤独,但春节来临时,娱乐场所都已经关闭,单位也已放假,平时隐藏起来的孤独都从心的深渊里浮出来,张开它们的大翅膀包住我。平时那些自称朋友或亲戚的人此时都已经回家了,而我也无法到他们家中去——无论一户人家怎样好客,春节时都是不欢迎客人的。于是,我所过的便是一个人的春节,一个人把一副春联贴在门框上,一个人看春节联欢晚会,一个人吃桌子上果盘里的瓜子和糖果、一个人去订年夜饭,一个人去买好一只生日蛋糕,将蜡烛插在生日蛋糕上,而我将不会听别人唱“祝你生日快乐”,而是独自唱“祝我生日快乐”。也许,我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太古一样宁静的家中想象镜子中的是另一个人,他在祝我生日快乐。外界热闹的鞭炮与鼓乐都与我无关,虽然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是我的生日。 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能随便送出自己心里的位置,既然在人群中也同样孤独,为何不敢面对一个人的孤独?既然在人群中也一样没有人同情别人,何不独自悄悄地活?既然在人群中,每个人的生死也与别人无关,何不独自悄悄死去?这样至少有一份安静的美。不能因为麻木就去寻找痛苦。 只是,当一个人过春节、唱生日快乐时,要在对面的位置上放一碗粥,祈祷那个人明年到来,或者,他永远不出现时,怀带着人力无法弥补的苦痛安息。我渴望,但这却是人力无法追求到的福赐。没有人祝你生日快乐,就自己祝自己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