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小小还是大学一年级的毛头小伙时，陈老师已是一位丰姿绰约的少妇了。
陈老师和同样有滋有味当着大学教师的丈夫，在江南这座知名学府里，各自投入地忙着自己的事业。他夜夜科研到深夜，心无旁骛。她则张罗着迎接她的一届届新生，情同手足。
只是当这个新学年来临的时候，她的心已经不再是往昔的了。就在这个暑假，她失去了怀胎四月的孩子。医生沉重地告知默默落泪的她，以后也不能再盼望自己的孩子了……以前种种隐隐的期待、想象和分心，到这个暑假戛然而止。对于一个美丽少妇，一个在那个家家有很多孩子的年代，这个消息无情赤裸到了残忍。
无人能知柔弱的她是怎样与一个个无眠的暗夜对视，在寂寥的星辰下煎熬。然后，经历过那个漫长痛楚的暑期，她仿佛从一个被无望层层缠绕的蚕蛹，蜕变成了一只可以让心自由飞翔的蝴蝶。再开学时，大家都看见了她脸上重新绽放出来的美丽笑容，只是这样的笑容背后，多了层深秋成熟的韵味。
就是在这样一个金秋的早晨，小小，这个从江南小镇里懵里懵懂走出来的大男孩，在晨曦的辉光中，被散发着迷人笑容、婷婷玉立的女老师吸摄了。而她，似乎也在忙碌中注意到了这个俊气乖巧的大男孩。她微笑着招呼着有些怯生的他，心底里莫名地涌出一股母性的柔情，恍然间仿佛是她期待已久早该出世的孩子。
在接下来四年的朝夕相处中，尤其是在她亲自组建的专业课外活动小组中，她倾情地带领着这群血气方刚的大孩子们，投入到校内试验、野外探测、全国比赛的活动中。有次，为了在大赛前准备得更完美，实验室的灯光通宵未眠，凌晨最后一个小时，当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前，所有成员都歪七扭八地睡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而坚持和同学们奋战一夜的陈老师，又强撑着赶回家做了锅热腾腾的阳春面送来。当迷蒙中被温存地唤醒，饥肠辘辘地猛吃热面时，小小觉得好温暖，好幸福，这碗热到心底里的阳春面也让他一直难以忘怀。
这年，他们小组获得了省级大奖，超越了陈老师历届学生的最佳成绩。大家都感受到了陈老师在那个伤心的暑期之后满心的幸福，而年纪最小的小小也在那次活动之后释然了独自离家的惆怅，开始愉悦地融入到大学新生活中来了。
多少年后，每次跨越一个个高峰后在陈老师家的欢宴，小小回忆起来时都倍感温馨。这样的坚持，也让日后的小小在遇到工作上一个个棘手的难关时，都能记起陈老师依稀温暖的鼓励，“成功总是在坚持的最后五分钟里”。
在陈老师的关爱和牵引下，学生们从无知到专业、从无助到自主、从稚嫩到成熟。当一届届学生毕业奔赴天涯海角时，她把空出来的心又转给了下一批孩子们。但小小他们，因为适逢那个忧郁的暑期之后，带给陈老师的安慰是特别的，尤其是小小的乖巧和善感，无可替代地疏导了陈老师厚积的母爱。
年复一年，陈老师风华渐逝，退休后闲赋在家。然而，她的心却随着孩子们飞向远方，随着孩子们的成长和成功充满幸福和希望，对小小的牵挂也与日俱增。但年轻气盛的小小，虽然在夜深人静时会时常想起或梦见敬爱的陈老师，但却因忙碌的工作，尤其是承担了领导职责后身不由己。小小和他的陈老师，就这样被世事和时空相隔着竟然一晃二十年未曾谋面。
又是一个暑期，已是人到中年、历经沧桑的小小，似乎再也无法按捺千里寻归的心愿和冲动。当小小一路风尘，踏进久别的母校，瞥见实验室灯光，辗转打探到老师新家地址时已是夜色渐浓。激动地想象着心目中优雅美丽、慈祥亲切的陈老师第一眼看见自己时的意外、惊喜和兴奋，小小的脚步匆匆而又轻快，仿佛又退回到了当年学生时的自己。
意外果然是令人震惊的！在小小兴奋的眼里，没有了当年美丽的老师，却是一位枯瘦的小老太太无力地摊软在病榻上。一瞬间，小小无法把记忆和现实重叠。定睛再看时，依稀辨认出了当年老师的模样。想起进门时，老师的丈夫说陈老师已到癌症晚期没几日了，近来一直念叨着他就真来了，小小积压多年的思念和揪心的眼泪滂沱而下，哽咽着含混着，“老师，小小来晚了……”
随从们都被这生死相别的拥抱震撼了，泪水潮湿了狭窄昏暗的房间。老泪纵横的陈老师，抚慰着泣不成声的小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小，你可来了，老师就是撑着等你来告别的，总算是等到你了……”
“这些年了，多少次拿起电话想把你叫回来，亲手做碗你最爱吃的阳春面，可老师都忍住了，知道你的工作重要，不想扯你后腿啊。”老师气喘着不停地呢喃着，小小背靠床头，把老师托搂在怀里，不住地擦泪吸鼻点头，“这些年，我一直惦念你们，尤其是你，也一直有消息从北京传来，知道你干得挺好，心里好踏实、好骄傲。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就可以安心去了，没想到真能见你最后一面，老师好知足……”
小小在泪眼模糊中，望着怀里的老师疲惫地闭上眼帘安详地睡去，脸上隐约显现出当年初见时熟悉迷人的笑容。小小轻轻放下老师，静静地用深情的目光和老师告别。独自徜徉在江南深夜湿漉漉的大街上，小小满脑子都是老师当年的温婉、热忱和执着。冥冥中，远方闪烁的街灯仿佛老师的微笑伴随着一路走来的他，从来不曾有过分别。小小明白了，老师不管是在凡尘还是在天堂，都有颗幸福的心，因为他们彼此相爱相敬。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