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写作文,我们常用“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之类的词,现在,我才真正理解其内涵。
已过而立之年的我,在离家千里之外的江南小镇上工作,满眼所见都是钢筋混凝土的丛林,直到某一天看新闻,才知道麦子已经黄了,到了农人们收割的季节了。
我想起一些过往来。
儿时的农忙就像是盛大节日一般,男女老幼齐上阵。带着草帽,搭着毛巾的大人们,挥舞着镰刀,演奏一首首“镰刀麦子”进行曲,这才是书上的“汗滴禾下土”的真正含义。
布谷鸟生怕人们会忘记收割的季节,从早晨到晚上“割谷,割谷”地叫个没完。调皮的我们追着赶着接它的话语:“割谷,割谷,你家几口?……我家五口。”
知了似乎闻到了麦子的热浪气息,在夜幕的掩盖之下,或者趁着一场雨的凉爽的清洗,赶紧从地下室里探出头来一探究竟,悄悄地爬上树。然后来一个金叉脱壳,飞上树梢,把它的歌唱献给这个季节。日子就在它的聒噪声中,变得悠长而烦闷。
新新与晶晶堂兄妹两个是我的小学同学,他们正坐在马路边上,从铡刀铡过的麦草里捡拾麦穗,做到就像语文课本里所说的“颗粒归仓”。
新新的爷爷喜爱玩鸟,即使农忙,也没忘架着他的鸟笼。他可是个矿上退休工人,我在外地读书那会儿,听说村里修小学校的时候,他一下子捐了五百块。村上放露天电影的时候,还专门表扬他。新新的奶奶一生省吃俭用,受不了老头子的“大方”,一气之下病了,去世了。几年后,老爷子得了癌症,是晚期,自己买了包鼠药吃了,也去了。
我给大人们往田里送开水时,经过大队部屋后,听见屋檐下小麻雀的叫声,黄豆瓣的小嘴,从瓦片下伸出来,饥饿难耐,大概寻食的大麻雀还没回来。我真想掏几只出来回去养养。其实,后来养过麻雀,养得很熟,吹一声口哨,它就会回来。只可惜家里那只讨厌的猫,让它死于非命。
我家前面的那片树园里,一棵梧桐树的洞里住着一窝啄木鸟。我看见村南刘福伦的儿子正往上爬,掏出几只幼鸟扬长而去。
我读大学的时候,刘福伦的儿子,参与团伙犯罪,被判了无期,听说中间企图逃跑,还弄伤了警察。
我的小学同学双喜,说见到地南头的沟里有一窝翠鸟,我们跟着他转了一大圈,却没有找到,后来,听说他偷偷地拿了把铁锹,挖了去。
双喜今年过了年才结婚办酒,听说孩子都会叫“爸爸”了。
我与弟弟拉着平板车,往打麦场上拉麦捆的时候,弟弟取笑那个被炮仗炸伤眼的继胜,被他追赶,最后平板车推进了沟里,害得父亲去找人家理论。
头发花白的老祖母踮着小脚,在树荫浓密的院子中,忙前忙后,烧水、做饭,解决田里干活人的后顾之忧。
我工作、结婚生子之后,九十六高龄的祖母,在一个深夜无疾而终,安详地驾鹤西去了。
邻居刘爷爷以前做过和尚,后来还了俗,娶妻生子,他的那句:“下雨天,睡觉天!”在我看来富有禅机——不管麦子有没有割完,下了雨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不如好好睡个觉,这是老天的安排。若干年以后,我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因为毕竟他不是得道的高僧。
我站在田间地头,一眼望过去,矗立着的麦茬就像课本里的英文单词,起伏变化着绵延开去。一只田鼠,惊慌失措,向远处跑去。
若干年以后,我上了师范的英语系,做了英语教师。
在这个麦子黄了的时节,我在江南没有听到布谷鸟的歌唱,也没有感受到收获季节的喜悦,内心里增添了几分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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