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瓮是县底镇东南角最遥远的一个小山村,它离著名的大翟村尚有十华里,它是翟家庄的一个自然村,从翟家庄往东再上五里山坡,就是麦瓮了。 早在六十年代初期,翟村一家盖房子挖地基,刨挖出一块大大的石碑,石碑上有文字记载,翟家庄和麦瓮村自清朝以来一直属于翟村里。这里的里字作何解释?里,里面,里边,一定的时间、空间或某种范围以内。里弄里巷,即小街小巷小胡同,后者是不大能说得通的,那显然是前者了。在50年代的行政区划里,才把翟家庄和麦瓮从翟村的“版图”上划出去。半个世纪过去了,两村的人见了面寒喧,打招呼,依然会笑着说,以前咱们可是同村的,显示了素有的亲切,何况,人不亲的土亲哩! 麦瓮作为一个自然小村的独立存在有多少年头了?村人谁也说不清,作为老住户的霍方管,他曾听他的爷爷说过,早在前清时期他们就住在这里了。如今村里年纪最长的廉思义老汉回忆说,他们廉家是他爷爷年轻时挑着担子从河南逃荒来的,那时候,麦瓮已有几十户人家了……看来,要寻麦瓮村之根,还待作进一步的研究。 麦瓮,作为一个名词,这是让多少庄稼人羡慕和神往的字眼哪!说起它,人们眼前会幻化出一口大而结实的瓷缸,缸里,装着满荡荡的籽粒饱满的小麦。作为被灾难和饥饿饿怕了的中国老百姓,有谁会不热爱装满小麦的大瓮呢? 走在麦瓮村的条条小径上,站在麦瓮村居高临下的打麦场,深情地打量每一条沟坡和每一道山梁,还有居住着人家的这面向阳的山凹,你找不出一处形似“缸”和“瓮”的地形来,这或许是一种笨掘的具象的理解,你得用抽象思维和一种大视野去观照它,方可得出一种答案。 麦瓮的麦子好着哩,籽粒饱满不说了,出面粉,麸皮少,磨出面来,雪样白,蒸下馍馍和做出面条,那个香呀,就别提有多美! 说起麦瓮的小麦,做务了大半辈子庄稼活儿的老贺一脸的喜色,他盛赞麦瓮的麦子,认定是这里山地土质好的缘故。老贺强调道,一样的麦种,种在西村里和种在咱这儿不一样,一样的用粪施肥,一样的化肥农药,西村收的麦子,皮实,咱这的香甜,不一样哇,这就好比一样的娃娃,长在两个不同的家庭里,性格和德性就不一样哇。老贺打了一个很有趣的比方,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子红红胀胀的,如同一枚刚刚出笼的大白馒头。 麦瓮处于丘陵和大山的交叉地带,太岳山的余脉在这儿凸兀了一下,兀出一片土塬模样,气温自然是山地气温了,正因了这样,这里的小麦播种得早而收割得迟,麦子生长期就相对要长,而白天和夜晚,整个春季里温差很大,这使得麦粒品质上乘,质地柔韧;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里的麦子靠老天下雨浇灌,从不用井水去浇,还有麦田绝少去追化肥,不是不想追,地太多,追不起呀!当然了,土质好也是一大要素,典型的黄土高原上的黄绵土,不受化肥的侵蚀和板结,地道的农家粪在滋养,岂有不好之理? 走在大片大片还留有麦茬或刚刚翻松过的田地里,我深深嗅着土地扩散出的馨香,这纯朴且醇厚的香气真能令人陶醉。我忽然发觉,麦瓮村仗了人少地多的优势,每年的麦田和秋田仅仅种一茬子庄稼,割了麦子的土地就闲下来,歇下来,从初夏一直歇到中秋,这个阶段叫歇地,也叫养地。到了中秋,地养得缓过了精神,厚厚地铺一层农家粪,犁地过后,再种来年的小麦;其它庄禾地也是如此,叫只种一料儿。难怪麦瓮的小麦又甜又香,其他村落的麦子难以企及,果真没有人家这诸多的优势。比如在侯村、杜村、朱村一带,人均土地不到一亩,割了麦子又赶种小日月棒子,靠水浇,靠化肥催,待收了棒子赶紧耕地耙地,再接着种麦子,土地连轴转了,没有歇息养神的空闲,靠井水和化肥催长出来的麦子呀玉茭呀能可口么,能香甜么?不言而喻。 难怪踏实本分的麦瓮的人一提到自家村里的麦子,连嘴拙舌笨者也会说出一大段来,从他们纯朴的表情里会由衷地扩散出几缕骄傲和几分自豪。 这不仅仅是麦瓮人的自夸,这是方圆一带十里八村里人们的首肯。你看,在某个阳光睛好的日子里,县底一家面粉加工厂公开着小客货,爬山越沟来到麦瓮村,先买霍家的一千斤小麦,再买贺家的五百斤玉茭,回头想一想,还得买廉家的二百斤豆子;刚送走小客货,又迎来邓庄的几辆小毛驴拉平车,这回,他们是青一色来买麦瓮的小麦的,是小客货的嘟嘟响和小毛驴的嘎蹬蹬,把麦瓮小麦的好声誉一点一点传开的,十几年了,年年是这样,麦瓮小麦的香甜气息飘送得好远好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