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于簌簌而下了。
中午在朋友处吃饭回来时,就有细细的雪粒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弹跳。那时,还是雨夹雪。
回家,拥被而眠。
醒时,听见楼下有孩童喧闹:“好大的雪呀!”。抬头,窗外正有雪纷纷落。
起床,推窗。雪纷纷扬扬。只是地上并没有一片白茫茫。也许是天还不够冷,也许是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地上水汪汪。我想,刚才那个雪中牵着妈妈的手,仰头问妈妈明天可不可以打雪仗的小孩,不知明天会不会失望。
江南的雪,似乎很少痛痛快快而来。总是要拖泥带水,总是要先雨,再雨夹雪,然后才是雪。像一个心事凝重的女子,要有一个漫长的情感酝酿过程。
可今年的冬天的雪似乎下得的特别早,但依旧免不了雨雪交加的俗套。
坐在窗边,往事如雪,旧忆如歌。一些旧事总是呼啸而过。
想起了年少时的情景。十来岁翻山越岭,步行到离家二十多里的地方去读书。设施简陋的年代里,冬天全班睡在的空荡荡的礼堂主席台上,四面破窗,寒风呼啸,衾被如铁,夜夜难眠。那年第一次生冻疮。忘不了那年期末考试时,无名指枕纸处溃烂流脓,一行行血水在试卷上逶迤折转。忘不了那时的寒冷与疼痛,也忘不了那个监考的老师当时充满无奈和怜悯的眼神。
想起了读初三那年的雪天。那天周六下午放学回家,(那时一周上五天半课,初三周六下午还要补两节课才能回家)雨雪霏霏,山路泥雪难行。当黑幕降临,各家灯火初亮,忘不了当我们提着布鞋,绾着裤脚,在雪中赤脚步行二十多里,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久候的父母心痛得泪流满面时的情景
想起了一九九零年那场大雪。不仅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到外地城市念书,不仅因为是那时雪中的嘻戏欢欣。更是因为那场漫天大雪,让老家的红桔林毁于一夕。老家,那个时代的最美乡村。三面江河环绕,鱼米丰裕。春天,地里菜花满眼,田野紫云英红遍。尤其是河堤内外一片片高大翠绿的红桔林,花开时,十里桔林花似霰,花香暗暗浮两岸。因为那场雪,故乡满树的桔花从此只能在记忆里飘落如雪。
想起了二零零八年的那场史无前例的冰雪。因为那场雪,交通受阻,以致我必须辗转他乡,才能回到相距不到百里的老家。忘不了除夕前夜,当我艰难跋涉来到第二条河边时,夜幕降临,大雪封江,而家就在咫尺之遥的河对岸。
往事如雪飘过。如今冻疮年年,寒风吹又生。只有无名指上的疤痕仍在昭告霜雪的无情。
尽管冬天给我的似乎总是寒冷,冻疮,伤感。但我还是期待大雪满弓刀的日子悄悄来到面前。
冬天的夜里,总会在心底轻轻念诵“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冬天的江南,也总是早早安排瓦屋,期待风吹雪簌簌。
大雪后的江南,如玉般温婉。雪后的屋檐、篱笆、田野、溪岸、小路、山峦,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卷。
下雪了,心中就好像有千百只蝴蝶在款款寰转。下雪了,一些诗句就会轻轻落在枕边。
下雪时,总会想起《采薇》,想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会想起踽踽独行的风雪夜归人的那份伤悲。
会想起岑参在白雪满天奉送武判官归京时,中军置酒,“愁云惨淡万里凝,”“纷纷暮雪下辕门”时的那份黯然与悲烈。也会想起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失意与孤寂。
会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踏雪寻梅的那份浪漫与诗情。会想起电视剧《雪山飞狐》里雪中踏歌而行。
下雪了,灵魂会在遥望中走过山山水水,一些心情也会变得风雪般迷离。
往事又依依,梨花心事北风知。也许岁暮情更怯。逼仄的时光里,一些心绪总会像冬雪般不期而至。
也许是人到老来情味减。虽然一些情怀仍会在下雪时如花般绽放。但举止行藏,已没了年轻的浪漫与轻狂。
也许要等到尘埃落定,一颗心,才会如雪般晶莹。
也许寂寂不逢人,也许一颗心,将从此千里冰封,万里无垠。
一个人的冬天,一个人的雪。一个人围炉,围着的总是一些孤单。一个人煮茶,煮的总是一些自语自言。
下雪的夜里,喜欢烧一壶热水,泡泡手脚,让身体渐渐温暖。喜欢拥被而眠,让灵魂在梦中轻轻舒展。
窗外,有雪轻轻落。今夜,一些心事枕雪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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