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总是如约降临在节气更迭之际。 整整一天,疾风裹着骤雨,从凌晨,一直吹袭到黄昏。仿佛为了和这个春天作别,一场雨,下得凝重而决绝。 檐外竟日雨潺潺。上下班的街道上,积水成河,疾驰而过的汽车,刺起激浪,飞溅两旁。常有人行道上的行人,因避之不及,被溅了个落汤鸡。 雨中隐约沁着清香。街道两旁的香樟树,花事将尽,在雨中一片翠绿。行道上,细小的香樟花萎落麻,有些随着流潦沉积在下水道口,如酱,如泥。 “风住尘香花已尽。”心头不由得涌上李易安的这句词。不知宋朝风起的那天是否也下了雨,彼时的她是否正欹在窗前听风听雨过清明。“风住”,“花尽”,“日晚”。每读这词,便有一些伤感悄悄在心头弥漫开来,如同一些花朵跌轻轻落在尘埃。 一直认为“尘香”是裹着淡淡伤感的字眼。一直在想,一朵花从枝头落下,与尘土相接的刹那,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不舍与心痛。 也一直在想,到底是“尘”香,还是“花”香。 “尘”,细土也。土是不会无缘无故的香,必定是染了草木的花香,才有了“尘香”。于是又想起了陆放翁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凋落在地,车马驱驰,碾压成尘,这“尘香”中又溢出怎样的一种坚忍与不忍呢。 想来,放翁已经暗示了我们,花落终成尘。 回想这个春天,虽然由于尘事种种,自己总是脚步匆匆,但对于节气,对于花事,却还是一直留意的。尤其是每日上下班路旁的花开花谢,更是了然于心。 记得清明前后,每日吃早餐的餐馆近旁,有一株高大的梧桐,素花凌檐,清香沁鼻。每日路过,总会望见树下的屋棚上落满桐花。有白色饱满的,那是刚落不久的;也有黄褐色干瘪的,那是凋零已有时日的。直到一周前,小叶轻荫,桐花落尽,屋棚的檐瓦间全是黑褐色的一片,我知道,那些全都是腐去的花朵。只待一场春雨,它们便会完成“零落成泥”的生命历程。 “花落成泥”,四个字,落在纸上,很短。但对一朵花而言,却很长。 我们总是借助自己生活的经验,缩短了从花落到成泥的时空历程,而形成一种捻熟的审美通感。于是,花落之际,我们仿佛就已闻到了尘香。 也许,尘香是源于一种错觉。我们总有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态。或许我们是因了满树的花或是地上某一朵或几朵花散发出的香气,便怜惜那些花朵委身的尘土,便感觉那尘土浸染了花香,那香气又从尘土中逸出。 可有谁真正的俯身去闻过一块泥土呢,有谁愿意去轻嗅一缕扬尘呢? 年少时,我想,我是真的闻到过泥土气息的。 记得年少时在乡下,家门前屋后植有柳树、桑树、杨树、乌桕树、苦楝树。春天,早上起来,树下总是落有不少花。尤其是雨后的清晨,树底泥土上总会粘满淡黄的柳花或是桑树花之类的,从树下走过,泥土都仿佛有一种淡淡的清香。那种香味是土腥味与草木香味混合而成的,是不能用文字具体化的。 天晴的时候,总会和小伙伴们在树下或是谷场上玩泥巴,或是甩泥炮,或是做泥包子,或是做小汽车、小动物。那时,从不会觉得泥土是肮脏的,哪怕是黑色的泥土。因为我们知道,那黑色是因为泥土浸沤了树叶和落花的缘故。和泥土接触久了,我们甚至能通过颜色和气味判断泥土的肥沃程度。 记忆最深的,还是稍大一些后,清明时节,在稻田里帮着家里插秧,稻田的边上有一个很大的土台,上面有很多高大的橘树橙树,近旁的树枝斜横这掠过水田。插秧时,也正是橘树橙树开花的时节。记得那时边俯身插秧,白色的橘花橙花就纷纷落到田里,粘在泥上。那时的泥水,现在回忆起来似乎都还沾着橙花橘花的香气。 这样写来,“尘香”,似乎又成了一个带有辩证意味的命题。说是花归花,尘归尘,可似乎又是花落成泥,尘土自香。 也许,有些香气并非从尘土中逸出的,而是从人们的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就如那个书写“杏花零落燕泥香”的人一样,无论花开花谢,我相信,有些人内心总有一捧温润的泥土,在散发着缕缕心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