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有一部热播电影《画壁》,讲述的是因一幅壁画而发生的神魔故事。古人不仅热衷于画壁,更热衷于题壁。
前些日子翻阅苏轼诗词,其诗《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上郭作诗为谢且遗古铜剑二》中有两句非常有趣:“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常遭骂。”
苏轼是一个喜欢题壁的诗人。游山玩水之际,每有所感,便欣然题壁。苏轼喜欢拜佛参禅,喜欢与僧人交游,他的题壁诗中,题于寺壁的更多。如:《归宜兴留题竹西寺》、《游诸佛舍一日饮酽茶七盏戏书勤师壁》、《书普慈长老壁》、《书焦山纶长老壁》等,其中最着名的要数《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苏轼游庐山时题于西林寺寺壁的一首诗作,寓丰富的人生哲理于庐山观景中,通俗易懂而又哲理超卓,可谓题壁诗中的经典之作。
唐宋诗人爱题壁,主要受书写材料和发表途径的局限。那时的纸张和印刷术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诗歌是唐宋科举考试的重要内容,因而诗作是士子进仕的必经之途。诗人的诗歌要想发表或引起社会关注,除了向权贵名流投帖行卷外,(如唐代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就是朱庆馀在科举考前向时任水部郎中的张籍行卷所作的一首诗。)更大众的方式就是依靠民间笔抄口传来扩大影响。而驿馆、津渡、酒肆、寺庙等地,人流集中,扩散迅捷,因而成了诗人们题诗的理想场所。
晚唐诗人韦庄科举下第后曾于题壁诗《下第题青龙寺僧房》中写道:“千蹄万毂一枝芳,要路无媒果自伤”。虽然说的是科举落选,主要是自己没有得力的人给自己引荐。但从中也可窥见唐宋时期,在千蹄万毂经过的要路,题诗为媒的普遍性与重要性。
苏轼所在的宋朝仍然是题壁诗的高峰期。除苏轼外,陆游、辛弃疾、杨万里等都有着名的题壁诗。如辛弃疾的广为传颂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就是一例。就连之前从不见经传的林升也凭借一首题壁诗《题临安驿》“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而在宋诗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题壁,固然主要是书于墙壁,当然也有于山野间书于石壁、崖壁的。雪白干净的墙壁上被人挥毫泼墨,会是怎样的后果呢?若是达官贵人、诗词名家或是书画名家题写的,自然是求之不得,自是被奉为圭臬,好相收藏,传为佳话。若是籍籍无名之辈所题,题诗的水平又低,字又写的难看的话,好端端的墙壁就被污染了,可能就免不了被谩骂的命运。
苏轼,也算曾是朝廷重臣,又是着名的诗词名家,更兼着名的书法家,在宋代,无论是诗、书都可谓屈指可数的人物。苏轼题诗,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一首苏诗在壁,于文学,于书法,绝对都是一件难得的风流雅事。
可苏轼却在诗中写道:“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常遭骂。”自己平生喜爱诗词书画,经常由于题壁把人家雪白的墙弄得污黑而遭人谩骂。连苏轼这等人物题壁也要遭骂,寻常无名之辈题壁后的遭遇就可见一般了。
我想,苏轼题诗遭骂,有可能是墙壁主人不识苏轼,或是草莽之夫,不识诗词,不辨书法。也有可能是苏轼醉酒题诗时书法不在状态,如他所言:“醉手狂词未必工”,“ 半纡春蚓绾秋蛇”。喝醉了酒,随兴狂笔题词,有时难免大失水准,字如春蚓秋蛇,以致外人误以为是无名之辈所题,因而枉遭谩骂。
当然,这也可能是苏轼的一种自谦的说法。把普通人因题壁而遭骂的尴尬情景移用到自己身上。这也体现了苏轼善于自嘲的乐观豁达的胸怀。
有题壁的,自然就有观赏的。所题不堪入目者,自是被抹去。有所称道者,则被保留、以供赏读。赏题壁诗,也就成了市井中的一道风景,更是迁客骚人旅途中的一个消遣好去处。如周邦彦在《浣溪沙》中写道:“下马先寻题壁字”;杨万里《题荐福寺》:“晓起巡檐看题壁,雨声一片隔林来”。寂寞的旅途,巡檐读壁,也算是无聊处的一种情味吧。
题壁之风于今已无,而其影响尚存。
今人不崇古典,不修国学,脍炙人口的诗词是没了,可圈可点的书法也少见了。于是旅游景点、校舍墙壁、课桌板面、甚至厕所壁板,信笔涂鸦者有焉,鬼画桃符者有焉,甚至污言秽语,触目皆是。
所谓人心古今同。以文字的形式记录路途见闻,书写性灵,题于壁板,昭之于众,以求存留千古,此心此情,于古于今皆无二致。只是今人与古人相比,少了一份厚重,多了一份轻浮;少了一份风雅,多了一份恶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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