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天气很不好,混混沌沌的,清洌的空中飘落着零零星星的雪粒,没有晴朗的阳光透过云曦直射下来。我想,那飘洒的雪粒或许是给这几天低温的天气一个具体的交代吧。按国人的哲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尽管看起来并不重要的结果。心情被气若游丝的雪粒引燃,很是怀念黄河滩阳光明媚的日月。 在乡村,尤其是冬天,阳光以一种最温暖、最亮丽的姿态涂抹中原一带。蹲在路边的麦秸垛,在阳光的笼罩下,显得通体金黄,兴奋得直打哆嗦。那么冬天最快乐的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在中午的时候一个坐在黄河大堤向阳处避风的草窝里抱着一本书躲在暖暖的阳光下面静心地倾听时间的脚步划过的痕迹,偶尔眯起眼睛可以看得到瞳孔里察觉从来未见过的尘光世界,朵朵梦幻般的窗花在我眼睑的上方绽放,它们忽高忽低,忽大忽小,也是一种超然度外的惊喜。 小时候,我最喜欢扎在老人堆里和他们一起晒太阳。后面是一处避风的土墙,旁边有一垛一垛的麦秸。晒太阳是乡村土生土长的特产,是一种温馨而奢侈的享受。眯缝着眼睛,看高空像异域百里移民般的白云飘摇掠过,听细风掠过麦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胡子一大把的老人讲述离我很遥远的陈年旧事。不知不觉间,阳光就透过衣衫把身体上所有的毛孔都浸泡透爽了,婉约如菊的温暖的味道,就在我们身边升腾跌宕。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幸福无比。 老人把我抱在怀里,他们的怀抱就是我童年舒适的摇篮。我安静地坐在他们的怀抱里,用小手揪着沾染在他们粗布衣服上的草茎,遇到慈祥的老人,我还可以斗胆去拽他们灰白的山羊胡子。阳光明媚的日子,质朴的日子明净的一览无余,纤毫毕现。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又少了一张熟悉的皱纹迭起的面孔,又多了一张陌生而沙哑的喉咙。那颤抖的嘴角牵动乡村冬日的最后一缕阳光,仿佛是在向阳光做着诀别。 我记得患脑萎缩的爷爷生命最后的日子就在冬日阳光下度过的,被棉衣包裹的严严实实。背靠着一个圈椅,左边是一株半搂粗的枣树,树皮皲裂雕龙刻凤。颤巍巍的手翻阅着一部线装书,在泛黄的书页里,有古人罗贯中构造的一个勾心斗角刀光剑影的另一世界。 冬日阳光下,一些轻盈的尘埃在升腾着,五彩斑斓的阳光像一根无形的绳子,把它们拉上空中,向上,一直向上。也许这些尘埃是向阳性的生物,只有在阳光充足的时候,她们才现形,扬花,以明媚的姿态进入我们的视野。因此,也体会出阳光本身充满的慈祥、温暖、仁和和平静。 远离乡村的日子里,我已经很久错过这样的阳光了。尽管北国的阳光一点也并不比黄河滩的阳光示弱,但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惬意坦荡晒太阳的心扉。最近几年最多也不过是一个人在正午阳光充足的时候匆匆走过洒满阳光的路面,盯着路面上的光斑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让自己的大脑在空灵当中忙碌,在忙碌当中丢失和错过了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偶尔,正午的时候,坐在通惠河的石岸上发呆,一个人连同他孤独的影子,像是被涨潮的海水围困在海中的孤岛。望着河对沿的“朝阳旺角”广告牌发呆,此时,一切都是安静的,除了炙热的阳光提醒我是个活物。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身边很多的东西在阳光的温热下面慢慢地蒸腾,终于湮灭在了视线没有办法触及到的空间。 在离乡村千里之外的北方,我开始想念那些在墙根下冬天晒太阳的日子了,周围有很多老人相伴。那些熟稔的乡音里,蹦跳着道听途说的故事,像黄河滩牧羊人唱出的一曲又一曲的花儿,可以滋养我漫长的一条生命。许多年过去了,当年和我一起晒太阳的老人不复存在了,老人用一块一块冬日的阳光裁剪着一块一块的丝绸锦缎,然后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就幸福地在黄土地中酣然睡去了。 敲打完上面的文字时,站起身来,舒展一下腰肢,推开门,雪粒变成了雪花,路上铺了一鸡爪子厚的雪了。这时,我想起一句俄罗斯诗人巴尔蒙特写的一句关于阳光的诗:“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