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苏州印象:粉
时间:2010-06-04 22:12
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雪小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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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苏州,真没有比粉更合适的了。 一定是粉,绝对是粉。 可以用来听的,可以用来闻的,可以用来看的。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颜色来形容苏州。或者说,找不到恰到的气息来表达苏州。 它让我迷惑。因为离得远,或者说,因为离得近。近或者远,都
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苏州,真没有比粉更合适的了。
一定是粉,绝对是粉。
可以用来听的,可以用来闻的,可以用来看的。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颜色来形容苏州。或者说,找不到恰到的气息来表达苏州。
它让我迷惑。因为离得远,或者说,因为离得近。近或者远,都会稀释一些东西。
我游荡在苏州的街巷中。游荡于粉墙黛瓦间。小桥流水的苍茫与纯真。吴侬软语的绵软。那过马路时侧身而过时偶然邂逅的苏州老女人——她穿着软缎的粉绣花鞋,她烫了粟色的头发,皮肤松了,可是仍然感觉出了当年的细腻和水粉。她个子不高,眼睛眯起来,张嘴说着苏州话,和唱评弹一样。这就是苏州了,到老了都风情万端。
我更喜欢叫它姑苏。
因为突然有了人间烟火气。姑这个词,沦落到乡间,突然与苏州相遇,居然有一种夫唱妇随的妙处横生。
还有一种暗。
我迷恋那种暗。绸缎微凉的暗。摸上去,凉凉的。但是光泽很温柔。比如那些千年的桥,或者旧。凋落的墙皮。这些和北方的富丽堂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旧是宋词,是南宋凄凉的月光。是从山水画中找到的视觉审美。不,不跌宕。就这样委婉地提醒着,这是苏州了。
暗和旧,可以让眼睛很舒服。因为旧,就带来稳妥。又因为暗,可以柔软。
但又隐约散发出一种气息。
是“格”非常高的气息。
早春里,粉就更有那种味道。
黄昏里,有老人在桃花树下聊天。小桃花就三两枝,还开得不茂盛。她们顶着一头银发说着苏州话。吴侬软语就一种极美的意境,说不清的婀娜,说不清的湿润呀。也是粉色的,勾魂的。不似红的夺目,不似白的骄人。红和白在一起,其实就是粉。
昆曲《牡丹亭》里,在游园和惊梦两场戏里,杜丽娘着粉装出场。其实是更惊艳。粉有一种暗俏。不是第一眼就豪夺人目,可是,目的还是要夺你的目。
苏州街上,有一家照相馆就叫“粉青春馆”。其实是一家摄影馆。拍照片叫做粉。多好听呀,多引人呀。
还有卖戏装的,挂着一件粉衣。就在春风里飘摇着。我看着香樟树下飘着的戏衣,听着远远近近的昆曲。平江路上埋下了很多暗线,小音箱里整日在放着苏州评弹。这样的城,是引人堕落的。至少,想发发呆,喝杯散淡的茶。
我坐在评弹博物馆中听评弹。四块钱一张票。茶水免费喝。
一男一女,一琵琶一三弦。坐于高高的台子上。女人穿了廉价的旗袍,妖艳的蓝色。开始唱曲调婉转的评弹。其实我一句也不懂。但重要吗?太不重要了。
我坐在那里两个小时。听着他们很烟火又很入戏的又唱又说。天色将晚,我看着天光渐渐沉下去。我一直以为是在民国。或者更老。我身边全是当地苏州老人。我就这样把苏州的下午一个个耗了下去。很粉。
这粉,是闲情逸致。是小桥,是流水。是几千年的风致骨头,即使成了残渣,仍然是苏州的。
那粉,还表现在苏州的细节里。
整个城市是慢的。不慌不忙,不急不徐。——几千年就这么过来了,有什么着急的呢?
我喜欢游走在老城,柔软的绸缎那样起伏着。意识形态之惰性,之味道,只有苏州有。只有苏州。
在苏州的老街上游走。常常觉得自己的脚步太快了。那些古老的铺子。散发着沉年的暗香。甚至卖生煎包子的俏女子,脸上的表情都是寡寡的。并不着急,慢工出细活的样子,好象要把时光过雕成油画或者散文。
日常的动人还在于它的重复。每天复制着每天。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卖水盆的,卖青菜的,有个姑娘蹲着洗头。好象用的是皂角。有人在生炉子,火苗极高。在小巷中有了鬼魅之气。有人在喊孩子回家吃饭。老中药店,名字非常动人。再过去,一家人在外面吃饭,菜有三四个,粗糙的碗。还有卖烛台的,破纸片上写着,修烫婆子。这三个字真生动。我疑心是烛台。像鲁迅笔下的故乡。
陆文夫是苏州人。他写过《美食家》,看得我流口水。其实他写的也是日常的苏州。
就象我去平江路上排队买烧饼吃。
两年前我来苏州,那里整天排着长队。从早到晚。
一年前我来苏州,那里整天排着长队。从早到晚。
现在我来苏州,仍然是这样,长队还在排着,从早到晚。生意做到这个份上,真是欢喜。
烧饼叫王氏林记烧饼。用木炭烤出的,用上等面粉猪油,上等脱皮芝麻……
——在平江路上刷马桶的女人背影里。在排队买王氏林记烧饼里。在苏帮菜老菜馆协和饭店里。在隔壁。
隔壁是卖藏书羊肉的。隔壁是小桥流水。隔壁的女子在洗菜洗衣服。隔壁是流水淙淙。隔壁在做酱汁肉。隔壁操着吴侬软语在学评弹。隔壁是本草传世的中药铺。隔壁是昆曲研习所……
住在苏州之后,雨不再是诗情画意的意象。而是阴冷。在早春二月,我住在七里山塘的明涵堂旅行社。因为连天下雨,我得承认,我有些忧郁。可是诗人波德莱尔说,很多最美的地方就是让人忧郁的。比如巴黎。忧郁成为了一种苏州给我的气质和气场。
今春关情似去年。
这种情调有种让人窒息的美。我有点呼吸不过来。这早春,这逼仄的空气里,玉兰正招摇的开着。还有樱花。还有桃花。
春天的细节让我有些恍惚。我努力想去年的春天。或者,更远的那个春天。许多个姑苏城的春天。
院子是老院子。有二进门。第一道门厚极了。推开时总有一处极鬼魅的声音,吱扭,吱扭。像是晚宋。那么旧。带点恐怖的旧。第一天我说了一声京剧念白“官人”,显然吓了她一跳。
然后就是春雨缠绵。
阴冷的春雨。
虽然我没有去听雨打芭蕉。但我分明感觉到一种芭蕉的疏离之感。那几束高大的芭蕉看上去有些怅然。我与它隔膜。世界因为这样的时刻不断提醒着安静的美好。能在苏州写作寂寞着,其实是奢侈的。
我耽美于这种静然。
院子中只有我一个人。院内有芭蕉,木椅、竹、铁线蕨……
二进门。
头道木门很老。厚而黑。
推开时,有光阴厚重的声音。特别是深夜,有一种鬼气。她走后,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灯光是昏黄的。下雨的黄昏,我总是坐在二进门的老椅子上发呆。手边一本翻旧的书,桌上一杯快凉的茶。
我住的屋子铺满了青砖。我喜欢青砖散发出的气息。很旧。很凉。味道久远。像一个故人。很体已的样子。
窗是百年前的老木窗,一张老式木桌子。我坐在昏黄的台灯下写着一些文字。断断续续。有时会坐在窗前发呆。外面仍然是千年前的粉墙黛瓦。
院落里只有我一个人。
旅社的老板几次说给我调房间。住到南边的二楼去。他怕我害怕。不不。我说,不换了。
我喜欢这一个人的院落。
只有我一个人。我给她发短信说,又怕又孤寂又美。她回短信说,怕的好,怕出灵感。
守着几百年的光阴。在黑的夜里,听着雨打芭蕉。分不清过去的光阴与现在的有什么不同,而苏州的粉,在夜里,鬼魅地伸出枝叶,妩媚地勾引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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