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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留的时间

时间:2012-10-11 18:24 来源: 作者:嘎玛丹增 点击:
喀什人民广场,有一尊毛泽东的巨型塑像,他挥手的时间应该是60年代末。伟人停留在不变的手势里,俯瞰着南疆这座最为繁华的城市。时间没有在伟人肩头存留,很多建筑的高度,已经一次又一次超越了他。只有在他的身后,东侧以北的高崖上,时间却是静止的。紧邻

  喀什人民广场,有一尊毛泽东的巨型塑像,他挥手的时间应该是60年代末。伟人停留在不变的手势里,俯瞰着南疆这座最为繁华的城市。时间没有在伟人肩头存留,很多建筑的高度,已经一次又一次超越了他。只有在他的身后,东侧以北的高崖上,时间却是静止的。紧邻宽阔整洁的艾提尕尔广场,有一条名叫吾斯塘博依巷的小街,穿过它,就是维族人集居的黄土高崖。当地人习惯称其为“东营高地”或“高台民居”。用黄泥和杨木搭建的房子,既像积木又像纸盒,密布在黄土高台的东南坡地上,层层叠叠,错落无序。

  阔孜其亚贝西巷,翻译成汉语意为“高崖上的土陶”。关于这条站在时光深处的小巷,完全可以忽略文字和史籍。时间和历史,依然原原本本地静卧在那里。公元893年,喀拉汗王朝(黑汗王朝)都城——怛逻斯(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江布尔),被萨曼王朝攻占,汗王奥古尔恰克率领所属部众迁都喀什噶尔。一些手工艺人也在那个时期,将住宅和作坊建在了紧邻王宫的黄土高崖,阔孜其亚贝西巷当年建成的式样,就是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式样。时间,在这里累计停留了1100多年。这个地方,就是历史陈列的时间:喀什噶尔老城。

  在阔孜其亚贝西巷散步,就像在博物馆参观时,突然走进了墙上某张泛黄的画片。只是,画片里有声有色,阳光亮晃晃的且有温度,白杨树叶在风中纷飞,驴车在缓慢行走,脚步叭嗒在巷子里此起彼伏。一切都活动在古代,现实与旧画,一时让你难以准确辨别。当然,这只是一种短暂的错觉。其实我们一直都在巷子里,那些曲直幽深的小巷地面,用方形砖和菱形砖区别通达与死胡同,我们还是在菱形地面砖的道路上迷了路。在一座即将拆建的房子前,遇到了维族姑娘努尔比亚,胸前的挂牌说明了她的身份——高台民居导游。努尔比亚说,我们站立的地方就是黄土高崖南北坡的分界线。800年前的一次洪水,把黄土高崖一分为二。喀拉汗王朝时期,南坡居住着手工业者,而王宫贵族居住在北坡。

  我们像迷路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努尔比亚,穿越在迷宫一样的巷道里。在阔孜其亚贝西巷,没有向导就没有方向。

  偶有戴着面纱,全身裹在衣裙里的妇女、赶着毛驴的老人、奔跑着的儿童在巷道里进出。

  一座又一座精致小巧的清镇寺,错落在土黄色的民居里,新月形符号的拱型塔楼在阳光下,闪耀着神秘而安静的光芒,成为高台民居群落最夺目奢侈的建筑。银须白发的老人们,坐在布拉克贝西泉水旁边的白杨树阴下,瞌睡聊天,看上去很悠闲,漫不经心地消遣着下午时光。他们坐着的地方,正是1000多年前喀拉汗王宫的后花园。著名的布拉克贝西泉就在这里,这个曾经有九股泉眼的“九龙泉”,被穆斯林视为圣水,据说可以治疗多种疾病,并用于洗面祈福,只是九股泉眼于今只剩下接近枯竭的五眼,维族人赋予的圣水意义,可能不会延续太久。

  看到的一切,都不在我们的时间里。能够精确还原物象的相机,也不敢对准这样的时间,会有犯罪感。人们生活在古老的传统里,安静、坦然、自在,甚至显得有些保守。

  时间和历史,在阔孜其亚贝西巷,既是静止的也是流动的。风的痕迹清晰地斑驳在泥墙上;门板上划痕累累,新旧相间;硕大的门环,像祖先的眼神,时而打开,时而闭合,平静而幽深地诉说着指纹的历史。裸露在老墙的杨木枝干,在离开土地时,只砍去了枝叶未经刨削,好像要在黄泥里,等待某一天的重发新绿。

  黄泥砖石、黄泥墙体、黄泥房顶、黄泥地面,那些赤黄的泥土,已经不仅仅是大地的一部分,它所代表的建筑语汇,既是历史的也是文化的,直接指向一个民族的生存哲学和人文基座。它所承载的时间,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历史,是完全有别于钢筋水泥的另一种式样,属于喀什噶尔自己的,古老而安静的时间。走近它,时间和历史的真相触手可及,甚至可以直接摸到喀拉汗王朝滚烫的体温。

  高台居民的生活空间,是在宗教精神观照下延续的空间。这个空间,因了一个少年王子,在公元九世纪末,他就把时间留在了那里,直至当下。据说这个少年王子在萨克图守猎时,目睹了波斯商人的一次祈祷仪式。那些经过艰难跋涉,穿越昆仑山、远道而来的商人们,突然弃置马匹、驼队及满载的金银财宝不顾,纷纷匐地而跪,向着西方顶礼膜拜。少年被深深撼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世界上有什么比马匹骆驼和金银财宝更重要呢?有人告诉他,那些波斯商人是穆斯林,你看到的情形是他们在做礼拜。于是,这个少年毅然皈依了伊斯兰教,并在穆斯林的帮助下,在喀拉汗王宫内发动了一场政变,取代自己的叔父——奥古尔恰克当上了汗王。这个16岁的少年,就是喀拉汗王朝三世汗王萨图克?博格拉汗,他废黜佛教,改以伊斯兰教为国教,使黑汗王朝成为历史上突厥语民族中第一个伊斯兰汗国。

  在阔孜其亚贝西巷,见到的每一个裹在面纱和衣裙里的妇女,除了双手能够看到光明,身体从结婚那天起就被遮蔽了。她们的肌肤、眼睛和表情,只能属于自己的丈夫或亲人,把一生都留在了家庭。她们是虔诚的穆斯林,严格地生活在古老的传统习俗中。如果在阔孜其亚贝西巷,看不到蒙在盖头里的妇女,对于寻找历史和寻访祖先的探源者,可能会心痛。任何时间和文化的结束,总会让人心痛的。

  阔孜其亚贝西巷的房门是紧闭着的。没上锁的,说明女主人在家,不可进入。半开着的房门,说明男主人在家,不方便迎客。全开的房门,多是对游人开放的手工艺品作坊,或提供家访式旅游服务的家庭。

  在一座清真寺的门口,我们遇到了一群孩子。他们争先恐后地站在镜头前。孩子们很喜欢照像,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所有的表情都是快乐的。他们的快乐,可以清晰地辨别。

  引领我们的导游努尔比亚也是穆斯林,她不在盖头里,维语、汉语和英语都很流利。她还在喀什上旅游学校,利用暑假在此间实习。她喜欢阔孜其亚贝西巷,喜欢这个可以看到祖先生活方式的地方。但她明确表示,她不会把自己的眼睛和面孔藏进面纱。她说,这里有的女人结婚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高台,对家人、对高崖倾注了最忠实深切的情感。不仅那些面纱里的女人不愿意离开,居住在阔孜其亚贝西巷的所有维族人,都有强烈的恋家情结,使得这座高崖人口的密度远远超越了上海和北京,多数家庭数代同堂。那么多人不愿意离开高崖,居所成为极大的难题,只能向空间发展。于是有了过街楼、吊脚楼和悬空楼等个性十足的房子。加盖的房子用杨木作为柱基,支撑在巷道两侧,巷道上空的房子就叫过街楼。这里,随时都在拆旧房盖新房,建的样式还是喀拉汗王朝的样式,但用的材料显然已经不是原色的泥土。

  我们参观了刺绣、地毯编织、十二木卡姆乐器等作坊,见到了许多不在盖头里的妇女。高台民居内室的豪华和精致,完全有别于黄土粗泥的外观。杨木雕饰的楼檐和栏杆,造形别致的花格窗户,墙壁和地面由精美的花纹图案组成,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餐桌上整齐的摆放着银亮的餐具和品种繁多的瓜果。所有的家具上均有雕饰或图案。当然,最重要的是家家户户的壁龛或房间里最高的地方,都摆放着一本《古兰经》。居所里,种植着无数的花朵和草木。维吾尔人是喜欢种植花草的,院落、窗台、栅墙、房顶、阁楼平台,到处都摆满了花草,给人一种花园般的温馨。

  我们没能见到土陶作坊。高崖上原本有一种叫色格孜的泥土,用于制作美丽的土陶,有许多维族土陶艺人世代以此为生,但色格孜泥土早就挖光,那些土陶艺人也渐渐消失了。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作坊,用的泥土已不是色格孜,制作的生活用具也不用于家庭了,而是作为价格不菲的艺术品,供游人收藏。随着现代日常生活用具的进入,大多工匠们的手艺失去了市场,原本世代以此为生的技艺,必然结束于现代文明的步步紧逼。不管如何坚持和抵抗,工业化产品总是要改变世界的。我不知道高崖上的人们,还能够坚持多久?在阔孜其亚贝西巷许多门框上,除了号牌,多了一块有“低保户”字样的蓝色牌子。见到这些牌子,就知道这户人家享受着政府的最低生活补贴。

  布合力其木就是其中的老人。她和几个没有后代的老人居住在整洁的独门院落里,我们到来时,通过努尔比亚,像家人一样和布合力其木奶奶说着话。老人和我们坐在墙边的凉床上,始终微笑着。六月的阳光照耀着老屋,巷道里不时有驴车经过留下的声音。在给布合力其木拍照时,我感受着一种质朴的慈祥,这种质朴属于阔孜其亚贝西巷。生活的艰辛和居住空间的日渐狭小,没有离间高台居民固执的恋家情结。他们像热爱家人一样爱着高崖。我们离开,给老人小费,再一次有了深深的犯罪感,尽管我们满怀善意。试图帮助一次老人的瞬间,我们知道,源自喧扰世界的烟火和心灵,经不住喀什噶尔地拷问。

  布合力其木在喀什噶尔的时间里,简单、易足、仁爱、淡泊、平静。在我们的时间里,拥挤着欲望、喧嚷、浮躁、焦灼、孤独和困境,这是我们熟悉和厌倦的时间。从一个时间到另一个时间,虽然仅有一步,但这一步,天地之遥。

  再次经过吾斯塘博依巷时,铁匠托乎提大叔抡着铁锤,仍在自己的作坊门前敲打。店坊里空空荡荡,既没有成品用具,也没有多余的原材料,作坊的生意可想而知。炉火里是一支铁铲形状的毛坯,和我们几小时前看到的形状,没有根本变化。显然,托乎提大叔喜欢这样不停地敲打;阔孜其亚贝西巷的时间,就是这样被敲打,并停留的。

  走在喀什噶尔老城,心情很复杂,也很矛盾,它不该仅仅作为弥补一种审美缺失而存在。希望看到那里的人们走出时间,居住环境和生活质量,能够和我们一样同步改善。2010年5月,国家批准设立“中国?喀什经济特区”,赋予喀什市计划单列权限,享受产业、税收、金融、土地、外贸等特殊扶持政策。把新疆喀什向西开放,纳入国家沿边开放的整体战略,以大开放促进喀什经济社会的大发展,为这座古老的城市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经济特区的设立,一定会给居住在黄土高崖的人们带来翻天变化,但对于留存在黄土高崖的时间和文化,又交由谁人继续挽留和坚守呢?它们能站到时间的尽头么?高台民居用沧桑的建筑语汇、沉厚而素朴的人文底蕴,坚持着自主表达,就像站在时间上游的人类童年,对于物质的叫喊充耳不闻。在打造现代经济特区的建设过程中,如何利用和保护喀什噶尔老城,可能是一个值得深思慎行的艰难课题。我们不能像现代化建设初期那样,一边在搞建设,一边又在搞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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