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中,有一条河流一直与我形影相随,它滔滔不息,不舍昼夜地流淌了一千四百多个春秋,它那长长的流水缓缓地流淌,数以百万计的船只,不光“摇”出了金银财富,也“摇”出了灿烂的大河文化。大河两岸的亭榭楼阁、小桥流水、田野阡陌、垂杨绿柳,是那样的婀娜多姿。大河两岸的人们依靠这一生存资源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它就是地球上最早开凿又是最长的人工河,是与万里长城一样齐名的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京杭大运河。 我家住在京杭大运河的东岸,离运河也就2公里的路程。小时候,每到星期天,我都会与我们村上的小伙伴们结伴去运河边玩耍。运河的河面很宽,我们站在河的东岸眺望河的西岸,但不知道如何才能跨越宽阔的河面,从河的这岸到达河的那岸。我们经常坐在河边看着由北向南,或由南向北的货船在运河中奔忙,我们不厌其烦地数着过往船只,我们乐此不疲地用瓦片在水面上打着折水漂……有时候,我们会看到泊在河边的一条条木船,船上有篷有仓的住着一家一户,我们还会看见船上的女人弯腰淘米,船上的孩子光着脚站在船头玩耍。每逢此时,我多想跳上船,过上一天船上的日子,或者,让木船渡我横过河面去对岸一游啊!
那年夏天,我随父亲去岔溪粮管所交公粮,粮管所在运河的东岸,紧挨着运河堆。早上5点多钟,趁着太阳还没有出来,我和父亲拉上装满粮食的平板车就上路了。粮管所离我家不是太远,但从家里到公社有一段坑洼不平的土路,那段土路也让我永远记住了什么才叫农民的艰辛。父亲弯着腰,面孔差点就贴到了地面,豆大的汗珠伴随着父亲一声一声沉闷的号子,一滴一滴砸在干裂的路面上,发出吱吱的声响,我在前面则更像个地道的拉纤的船工,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中午时分,终于轮到我们了,我和父亲忙不迭的将一包包粮食往磅秤前搬,可就在这个时候,粮管所的工作人员说他们要下班了,下午再交吧。于是,我和父亲便躲到附近的荫凉处等候。此时,红红的太阳正普照着大地:阳光照着天,天变红了,照着云,云变红了,照着人,人变红了,照着粮堆,粮堆也变红了。真的很有趣啊,仰头看天,太阳变成了一团永不消失的火球,那云,变成了地上挣扎的农民,在一片火海里挣扎。
父亲也许是真的累了,他简单地吃了一点从家里带来的干粮,然后,将草帽往脸上一扣,在这个知了都无法入睡的地方,父亲竟也呼呼大睡起来。我是无法忍受的,我站起身,因为我想到了与粮管所仅一路之隔的大运河。
大运河的水好凉,好舒服,我只是将身子往水里那么一埋,全身的疲乏便被河水冲得一干二净。微波轻轻地抚摸着我瘦小的身体,像母亲那双布满老茧又不乏温柔的手,让人很是受用。我试着向河对岸游去,我想趁此机会用自己的身体度量一下大运河的宽度。那是我多年来,一直想做而没有成功的事。站在岸上,看着好像大运河不是太宽,但当自己亲身体验的时候,还真不是那么回事了。我用上了蛙泳、甚至用上了狗刨,也只是游了40多米,竟然感到了吃力。我想继续,而那时正有一条货船由北向南向我快速逼近……我赶忙转身,还是有一个浪头向我袭来,我身不由己地喝了一口河水。我已记不清那口运河水是什么样的味道了,因为我头脑一片模糊。彼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拼了命地游回去。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岸的,只知道,如果不是父亲及时赶到,也许,我就真的与大运河融为一体了。
稍大点的时候,我去了南方上学,学校距运河不足2公里,我还是喜欢去河边数来往的船只,看运河上的风景。再后来我工作了,我的单位依河而建。我便刻意地将我的办公桌置于临河的那扇窗子底下,工作之余,抬头看一眼穿城而过的运河,那泱泱河水,无声无息,静静地无限地流淌着……逝者如斯,想想那从一千四百多年前一直到亿万年以后,源源不断,永远奔流,我似乎看破了生命的意义。一条船驶来了……从眼前过去了……走远了……望不见了……
有人说,一条河,拉直了,就是一条鞭子,赶着我们从母亲的胎盘这生命的源头出发,哭着笑着走向下游;有人说,一条河,伸长脖子,就成了一座高山,把我们抛在脚下,或许,我们穷尽一生的力量,也永远无法企及它的高度。而我觉得,大运河更像一棵躺着生长的千年大树,它的跟在祖国的心脏——北京,它的顶端在人间天堂——杭州,运河两岸的阡陌、村庄就是它的枝杈,而我们就是这棵大树结出的果实。或者说,大运河就是大地伸出的一根手指,它把人举在手里,无论我们怎么跑,也跑不出它的手掌心。这样想来,大运河就成了宗教中如来的手掌,法力真是大的无边了。
现在,我回到了老家苏北的一个小城定居,我的新居依旧靠水,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与大运河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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