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名的村落。 一棵八旬老树被吊车稳稳降落在大卡车里,与老树为伴仅剩一只蝉,自它从泥土钻出,到今日刚足一月,按蝉类年龄计算法,已年过半百。 卡车在颠簸的乡村公路上前行,公路两旁俱是被伐倒的各类树木,放眼望去,唯一幸存的只有梨树。 村头一条巨幅标语悬挂在两根电线杆中间随风飘荡,上书“打造特色产业,建设美丽乡村。” 老树:我要去植物园养老了,你还是另寻住处吧。 蝉:那我就和你一起去植物园吧,反正夏天也快结束,我亦命不久矣,趁活着,能出村庄去外面世界看看也挺好。 老树:我真想老死在这片土地上。 蝉:老了就没用了,树干就会慢慢变空,失去价值,你隔壁被卖的老泡桐不就因此折价了吗。主人才决定趁你还有价值将你出售。 老树:如今这里是梨树的天下,我们没有立足之地。我真羡慕老枣树,被主人伐倒,给他母亲做了寿材,还可以埋到这片土地里。 蝉:这个你羡慕不来,谁让你没有人家材质好,做棺材你都不够料。 老树:谁说不是呢,人有高低,树有贵贱,还是认命吧。 蝉:活了八十多岁你还不知足,我只有六十天生命,期间还要不停鸣叫,这都是命。 卡车开上了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不久后开进了一个小区。 老树:这里怎么不像植物园。 蝉:我觉得像,你看这里不是有很多大树吗。 老树:可我听人们口中说这是高档小区。 蝉:哦,我知道了,你们主人被骗了。村长当初带来的人自称是植物园的,要对老树进行保护,提出给点赔偿。原来是把你卖到了这里,村长肯定赚了一笔。 老树:我有点水土不服,浑身发痒。 蝉:你不会是想家了吧。 老树:家在哪里,那里只有我的残根,我就没有家。 蝉:有人来给你治病了,听说这个袋子里叫营养液。 老树:我感觉好多了。 蝉:我打听了,这里好多老树都是从乡下运来的。 老树:我是不是眼睛花了,我好像看到以前村里的王二了。 蝉:没错,我也看到过他,他拎着漆桶,衣服上被染的五颜六色,俨然一幅泼墨画,他在这里搞装修。 老树:王二有好几年没回村里了吧。 蝉:村里人都进城挣钱了。 老树:这里楼房怎么也这么空,晚上没多少亮灯的。 蝉:乡下不也是一样,家家盖了楼房,只剩下老人孩子在家,根本爬不上去,二楼都成了鸟的家。 老树:我的根还有一部分在乡下的土里。 蝉:我还是从乡下泥土里鉆出来的呢。 老树:你怎么不鸣叫了。 蝉:没有同伴,我有点孤独,提不起神来。以前在乡下,别人鸣叫,我就随着鸣叫,别人大声,我也嘶力竭,试图超过他们。这里没有竞争,反而觉得没趣了。 老树:但这里也不宁静。工地施工,地铁呼啸时也挺吵闹的,比乡下成千上万只知了叫声加上鸡鸭鹅、牛羊马、还有蛙叫在一起的声音还要吵闹。最近吵的我有点失眠。 蝉:你喜欢安静,我却喜欢吵闹。但这里没有你要的安静,也没有我要的吵闹。我要趁夏天还在,飞回去。 老树:你飞走吧,我是回不去了。 蝉离开了大树,向乡村飞去,一路上高楼林立,模样无差,使它迷了方向。它降落在一棵梧桐树上,向下望去,根本没有泥土,这意味着这里不可能有它的同伴,而它融入大地的想法也无法实现。 它再次拼尽全力,继续飞翔,忽然,一股刺鼻的味道令它感到头晕目眩,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它扑腾着翅膀试图再次起飞,无济于事。 一辆卡车疾驶而过,地上唯剩一只翅膀,随风飘起,飘到空中,飘向乡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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