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乡 “咔嗒咔嗒,咔嗒嗒”,随后是呼呼的风声,不知名的山岭被慢慢地抛在了身后,钢铁长龙在隧道里来回游动。哎,又是一个山洞。南方和北方不光是被长江之水隔阻着,还有这些崇山峻岭的阻挠。中国真是太大了。这回家的路真是漫长呀。新鹏在硬座席上勉强地换了个身,调整一下被压麻了的右腿。这又不是春节,怎么这么多人呢。新鹏心里骂着。一阵尿意袭来,他打了个颤。还好,这次的位置离厕所不远。在过道处,新鹏把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翠欣啊翠欣,你等着我啊。我就要回来了。 几天前的通话让人心神不定,他决绝地辞了这份工,回乡看看去。翠欣是个好女娃,我不能失去了她。和工作比起来,翠欣就是他的生活目标。他向来是个敏感的人,电话那头的翠欣似乎在抽鼻子呢,一直在强装笑颜地和他讲话。现在有qq了,他这一阵也不上来让我看她了。哎,翠欣,真漂亮啊。人一辈子能娶上个好女人,算是成功了一半了。虽然,他和翠欣没有什么浪漫故事,但是,前一个女娃是很浪漫啊,不是跟上三塔村的支书儿子过上了么。哼,不就是有几个钱吗,等我有了钱,等着! 回乡的路很熟,但是也叫人焦虑。到了省城倒车到县城,到了县城倒车到路边下车,剩下的这段路得靠双腿走了。多熟悉的乡土味道。城里的钢筋水泥有啥好,就是个人多呗。新鹏索性赤脚走在软软的泥土上,田埂上的土坷垃,小石头,小花小草在摩挲着自己的脚底和脚趾头,哦,舒服啊。这才是家乡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看到村口小屋房顶的炊烟了。那是三老爷家。到家了。翠欣,我回来了。一抹夕阳洒在西山,飞鸟归林嘎嘎叫。还是家乡好啊。 “走哇走哇——走哇走,回乡的道路真是顺,离家的孩子终于回来了,我的姑娘你在哪里——”。打工之歌的词儿让他改了,还挺顺口捏。 “三老爷,你忙着呢!”三老爷正在门口的土堆旁撮土。 “鹏娃,你咋回来了?”三老爷都是这么叫他的,三老爷说新鹏是村里能听话的孩子。他喜欢。 “哦,暂时没活了,经济危机么,大老板回台湾去了,工厂停了工咧。” “哦,把他家的,这一经济危机,连个猪饲料都涨了么。”三老爷三句不离他的猪娃。 “三爷,来点着”。新鹏摸出烟,搓出来一根双手递给三老爷。“三爷,我走了。”三爷噙着烟,看着新鹏朝自家门口走。“这娃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好,好……”。 (二) 赶集 次日,逢集日。新鹏领着菊欣去赶集了。这么多年都是在外头瞎跑,想想看,从来还没有一门心思地陪着菊欣逛过集呢。菊欣的脸蛋自打新鹏回来,就红润了起来。她觉得,这世上,在这个时候,还是和知心的人在一起舒心。那种安全感和幸福感,是任何人也不能比的。 县城不比南方的大都市那么奢华,但是,每一个巷道都熟悉,每一个店铺都在脚步能控制的范围里,不像大城市,每走一步都不知道前路通向哪里。大城市太大了,我不属于它。还是小地方好哈,温馨的感觉。 “菊子,你爱吃啥,我给你买。” “看把你阔气的,能买我个啥呀。”菊欣这么说着,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你说么,就你那小肚量,还能吃穷我,嘿嘿!” 一对小年轻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逗着乐子,优哉游哉在熟悉的大街上兜圈子。菊欣和新鹏都觉得,这县城真好,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过呢。 小南巷子,同村的发小租了门店儿,卖些零七零八的土产。菊欣和她聊着。很开心。新鹏在店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们搭着话儿。顺便在店里去上个茅房。城里人想钱想疯了,上个厕所还收我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产的肥料给了你,还找我要钱,啥道理。 “哎,菊子,那事儿你给鹏说了没啊。” “咋开口啊。” “菊子,不是我多嘴,咱女人,得为自己着想。我劝你,别那老实。” “我……” 姐俩一段不经意的对话,顺风灌进了新鹏的耳朵里。让新鹏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两人说的啥事儿啊。菊子有事儿没说。 (三) 丑事 “鹏娃今次回了,找个时间,把你俩的事儿说合说合,定下来算了。” 妈一边衲着鞋底,一边说着。 “嗯。” “这娃人正派,干事踏实,嘴不油,是个过活日子的人。” “嗯。”妈每一句话都像一颗温热的石头往菊欣的心窝里揣。 热恋中的人谁不盼着能早日修成正果捏。菊欣满脸绯红地把妈的意思转告给了新鹏。新鹏也是一阵狂喜,脸庞涨得通红。一连地好么、好么说了好几遍。菊欣看着心爱的人的傻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了。一阵幸福的晕眩从脚底直冲头顶。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倚新鹏怀里。一双迷离的眼睛迷醉地看着新鹏有力的下颚,看他不断翻动的喉结,听他铿锵有力的心跳。“新鹏,你真的喜欢我么?”所有在翻涌的爱潮中徜徉的女人最容易出口的问题。“看你这话傻着,傻女子……”新鹏爱抚着心爱的女人。“新鹏——”一声呢喃,一声抽泣。惊了,新鹏。“可我不干净啊——”如雷轰顶的说法。“你说啥呀?”“我叫人辱没了。”辱没了,太难出口的心里话,只有给自己最信任的人说。新鹏一阵惊惧,一阵血脉贲张的激愤。“谁!”一连串的抽泣,没有回答。女子最不堪的记忆怎能再次翻拣出来,这无异于再次的伤害和更深的羞辱。 新鹏一夜无眠。 “三老爷,你知道不?” “……”三老爷搓烟丝的手颤抖了一下,没出声。这娃从小没了爹娘,哎……运道咋就这差呢。 “三老爷,我弄死拿个狗日的。”一句从紧咬着的牙关中发出来的狠话,但仍带着哭腔。与其说是示威,不如说是寻找慰藉。三爷是新鹏的心灵依靠。 三老爷把着了不多的烟锅在鞋底磕了,又咳了一阵。转过脸来对着新鹏:“鹏娃,有些事不好说。而今这世事瞎了。啥事都有呢。你看这个狗日的如今狂得很……”。“爷,你知道是谁!”“啥事都要有个好谋划。”三老爷没回答他的问题,他知道,依这个娃的脾性,他不会火爆性子去干,但会把事情长久留住。这终究是个病,一个死疙瘩牢牢地长在心里,会出大问题的。 (四) 谋划 “六,忙啥呢。” “哦,三叔,没事没事。”六川一天闲着没事情,如今以贩卖些鸡零狗碎的日常用品为生计。当初摇红绫、串街巷劁猪骟马的营生没市场了。 “三叔,你是忙人么,咋有时间来我这儿。”在黑黢黢的屋子里,他勉强让出来了点儿地方让大忙人坐好。 “你这地方该换了。”三老爷坐在吱嘎作响的凳子上看看吊着须须的房梁说。 “宅基地批不下来,五叔手头攥得紧得很。” “你五叔要给乡上负责呢。宅基地不是啥人都能给批。你怂人这么大了两个媳妇都娶不上,你怂一天到晚地都这么混么。”一阵教训,叫六川没有话回。“你看我这过活,谁愿意来么。”“你一天就懒皮吊着的。”两人有一阵没一阵地胡谝乱吹地拉这话,一直闲扯到天擦黑。六川不敢在三老爷跟前皮犟嘴,五老爷是村书记,五老爷最服的人是三哥,三哥是走过世面的人,上过战场,战伤累累,他亲自看到过子弹穿过肩胛后留下狰狞的疤疤。六川弄不清三老爷来干啥,三老爷从来不进他的屋。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三老爷临走撂下的一句:“批庄基地不?你把你的老手艺用上一回。有时间找我一回。”老手艺?劁客这手艺谁还用呢。 三老爷背着手一声不吭地黑着脸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飒飒。吹着三老爷的衣摆翻动。“老五的法子能不能用?把憨憨给劁了?自古都是劁牲口,没听过劁人?不过想想想看,这狗日的跟牲口有啥区别呢?附近几个庄子在屋里看娃的妇女他都想动呢。这年月男人打工都跑那么远……” 想起来新鹏这孩子,三老爷的脚步愈来愈沉重。这娃没经过这些难心的事儿。 村头的炊烟摆啊,摆啊。摆的人心里也忽悠忽悠地没个定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