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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队委会

时间:2014-07-30 19:41来源:济宁市城郊检察院 作者:李明言 点击:
那年我19岁,高中毕业回家当了农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时正赶上我们队的会计撂挑子,我正好就成了补缺。自然也就进了生产队的领导班子——队委会。队委会由七人组成,三个队长,一正两副,一个保管员,一个会计,还有两个贫下中农代表。 高中毕业干会

那年我19岁,高中毕业回家当了农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时正赶上我们队的会计撂挑子,我正好就成了补缺。自然也就进了生产队的领导班子——队委会。队委会由七人组成,三个队长,一正两副,一个保管员,一个会计,还有两个贫下中农代表。

高中毕业干会计,从数字摆弄上看算居高临下,但我却一点都不敢马虎,认认真真,一丝不苟,预算(庄稼收割之前的估计数),决算(收成的实数),人七劳三(当时的分配原则,既人占七成,劳动工分占三成)。样样都算得有板有眼。

预算的数字再准确,也赶不上突然的变故。就在当年小麦灌浆的关键时刻,刮起了一场干热的西南风,许多生产队都采取了补救措施,立马浇水灌溉。我们队委会商量来商量去,因为没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盼着天气好转,没想到,这发了疯的干热风,一直把我们队的麦子全刮干也没有停下来。到头来,决算比预算少了一大截。人们都拉拉着脸,黑天白天盼的收成,竟成了这样。但通情达理的社员们最清楚,收成再少,国家的公粮不能少。我们如数把小麦拉到公社粮所交公粮,粮所工作人员一看,很鄙视地说:“爱国粮,爱国粮,人家都捡好的交,你们却交些秕巴货,你们的爱国思想哪里去了?”我们上前解释,他们根本不听,把手一挥说:“你们拉回去吧。”我们好说歹说都白搭,没办法,我们只好拉了回来。交不上公粮怎么办?队长韩友亮愁得一个劲地吸闷烟,晚上又把队委会人员召集在煤油灯下,商量怎么办。大家都闷在那里一言没有,对灯发愁。许久许久,副队长刘文祥紧锁的眉头闪了两下,他好像想出了什么办法,把正在吸的半截子烟掐灭,干咳嗽了两声说:“我看这样,咱再趁好天晒两遍,晒得干了再干,咱就以这个补过失,大家看行不行?”保管员陈厚伟补充说:“我看这个办法行,不过咱得把麦种先留好,剩下的全部再出出风,把上风头成点的掐下来交公粮,下风头的咱再分。”队长韩友亮说:“我看也只有这样了,就这么办吧。”

我们又一次去交公粮,又一次被拒了回来,理由和先前一样。这时离全公社完成任务的底线还有三天,公社里点名,大队里批评。最后公社大队组成两级调查组进驻我们生产队,我们兜了底的让他们检查调查,他们只摇头没说话,在全公社要求完成任务的最后期限的那一天,粮所里收下了我们的公粮。但价钱是等外价,并且这些粮食没敢入大仓,留着供给本公社的非农业人口。

我们生产队的地块,大部分都在通往县城的公路两旁,种豆子、种高粱,还是种棒子,全是公社统一安排,各生产队不能有丝毫的随意。我们生产队的那块顶大梁的田地,到我当会计进队委会这一年,已经连续两年种豆子绝产,原因是害虫地蝼子吃的。那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春天地蝼子的成虫铺天盖地地飞,到不了立夏时节,就把一些树上的树叶吃个大半。随后它们在地里产卵,到了秋天满地里都是地蝼子窝。这种害虫最爱吃的就是豆子的根瘤菌,把豆根啃光了,豆子还能活?又到了夏种的季节,公社下达了命令,种植计划不变。怎么办?队委会又一次坐下来商量,意见出奇的一致,坚决顶着不干,种我们的棒子。当时大家都有个侥幸心理,只要偷偷的种上了,上级还能给我们拔了。于是,趁着夜里月光地,我们队里老老少少一起出动,没到半夜功夫,就把棒子给种上了。

谁知棒子刚刚露苗,就被公社的领导发现了,他们立即在我们的地头召开了现场会,把我们批了又批,熊了又熊。接着叫来了公社拖拉机站的圆盘耙,横竖耙了两遍,耙成了一块新茬地。并要求我们必须要和公社保持一致,丝毫不能变地按照公社的统一要求去做,并责成大队负责监督。大腿拧不过青筋,在万般无奈之下,我们不得不又种上了补茬豆子。

谁知,日后还是有一些棒子苗从地里又钻出来。我们一棵也没舍得把它们去掉。秋后,豆子依然颗粒未收,棒子却收了每亩接近300斤。看着这些死而复得的一个个颗粒饱满的棒锤子,我们有许多话要说,但又说不出来。

交公粮的事和庄稼改茬播种的事,使我们成了全公社的反面典型,大队的领导多次到我们队来蹲点,恐怕再给他们戳漏子。因为每次我们挨熊的时候,大队的领导也都跟着挨熊。

谁知,这屋漏偏遇连阴雨,倒霉的事一个接着一个。

刚入冬不久的一天夜里,我们队的五保户老头韩贤坤突然病死了,那时没儿没女的五保户发丧,都是生产队里负责。队委会的成员们又一次坐在了一起。讨论五保户的丧葬问题。那时火花制度刚实行不久,来势凶猛,一刀切齐,任何人不能搞特殊。我们对五保户韩贤坤的火花问题,没有任何思想和世俗的阻力,但18块钱的火化费使我们犯了难。队长韩友亮背着手转来转去,一会,他突然停下脚步,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看,咱趁着夜黑,把他老人家偷埋了算了,这样咱该省的钱就能省下了,再说,事后就是上边知道了,他没儿没女的还能怎么的。”大家觉得也是这样。

队委会成员王庆伦还是有些担心,他说:“咱已经是屋檐下挂粪筐——臭名在外了,再出事那还了的。”三队长张新强接过话来说:“我看,这事就是有事,也是要饭的打死狗——有事也不大。”韩友亮最后拍板:“这事就这样定了,有事,你们就往我身上推,就说是我的主见。”吸了一口烟,他接着说:“这事,就咱爷几个干,不再喊别人。”他又特别对我说:“名言,你年轻就别去了,省得夜里发癔症害怕。”这次队委会的集体活动我没有参加。

不知道这事在哪里走了风声,三天后还是叫上边知道了,大队公社又一次组成两级调查组来到我们生产队,调查情况,查明事实后,立即责令我们把死者的尸体扒出来重新火化。埋好说,扒这可是个天大的难事。队长掐着脑瓜地撑在墙根上,一点招都没有。大队自保主任来啦,吹胡子瞪眼地说:“他老人家说了,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你们队里又不是没有四类分子,叫他们干就是了。”也只有这样。三个地主分子李成钊、刘祥林和孙吉庆,接到任务后,无可奈何地拿着工具拉着排车去了。

接下来,队长韩友亮把我和保管员陈厚伟叫到他跟前,非常无奈地说:“咱们的日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们打开粮仓门,去卖点豆种吧,不然火花的钱上哪里去弄呢?”按照队长的安排,我们卖了20块钱的豆种,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扒出来尸体后,拉着排车去60里路开外的火化场去火化,队长派别人派不动,只好还是他们三个。也不能亏队长的好心,他也考虑过,他们三人都已经是奔50的人了,可是派了一圈也没有派动别人。

按照当时队委会的规定,出差的标准是,一里路一分钱,这次,队长有专门交代,他们不是出义务工,按正常出差对待,照常记工分,按标准发给出差费。由此,他们每人得到了6毛钱的出发费。20块钱,除去18块钱的火化费和三六一块八的出差费,还剩下两毛钱,我又磕包给他们买了“向阳”牌的一毛找的香烟(就是9分钱盒,一毛还得找一分,所以叫一毛找),两盒另五颗,还占人家几厘。高兴的他们三个什么似的。

这事就这样平息了。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大队领导把我叫到了大队办公室,谈话的是大领导,大队革委会主任,一把手孙若曦,他居高临下,开门见山:“是你自己做主用公款给四类分子买的烟?”我说:“是”。他刷的一下子拉下脸:“好,还算你诚实,敢作敢当,不过你敢当的是出卖了你的无产阶级立场。”停了一会,他又厉声到:“本来想把你作为培养对象进行重点培养,没想到你敌我不分,阶级斗争觉悟这么差。”我无言辩解,只好无奈地忍受了。

事后听说,要不是我出身好,我这个会计队委会早就干不成了。从此,我的政治仕途上出现了阴影,当兵没我的份,推荐上学更是没门。还好,五年后的一九七七年年底,我迎来了我人生的春天,终于圆了我的大学梦。也就是在我跳出农门的第二年,即一九七八年,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单干了,从此,作为农村最基层的组织——生产队的队委会也就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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