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戏班有两个四儿,一个粗壮一个清瘦,粗壮的叫刘四儿,清瘦的叫马四儿。俩人都是窝班出身,打小在洪家戏班长大,叫着叫着大伙就叫混了,辨不清哪个是刘四儿哪个是马四儿,于是人们就习惯叫粗壮的大四儿,管清瘦的叫小四儿。 大四儿音高声宽,就跟戏班着名的净角学白脸;小四儿音细甜润,就跟生角田二喜学红脸,俩人常常在三国戏里碰面,大四儿演曹操,小四儿演关羽。到底是名师出高徒,俩人的功底日渐深厚,大有超越各自师父的势头。俩人的师父随着年龄的增长,底气越来越短,动作越来越迟钝,眼看着自己的徒弟一点点取代他们的位置,俩师父既欣慰又嫉妒,每每听到台下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都摇着头说,唉,后生可畏啊!
随着大四儿和小四儿名气越来越大,人们便改口叫大四儿为白四儿,叫小四儿为红四儿。后来俩人专攻三国戏,把个曹操和关羽演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每当有白四儿和红四儿演出,几乎场场爆满。
小城是豫北的戏剧之乡,人们对戏剧的爱好近乎痴迷,城里的人对乡下的亲戚的最好招待就是一张戏票,一张戏票往亲戚手里一递啥都全了,没酒没肉别人不笑话,没人送戏票便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每当这时人们总取笑没戏票的人,看看,这人混的,城里的亲戚一张戏票也没送。人一但混到这分儿上就很没面子了,精明一点的人偷偷自己买了戏票,攥手里在大家面前炫耀,看看,城里的亲戚送的戏票,白四儿红四儿的呢。大家的眼神马上就柔和下来,嘴里啧啧的。
那时小城人就流传一句顺口溜:赔了庄子卖了地,要看白四儿红四儿的三国戏。小城人茶余饭后再哼上一段白四儿红四儿的唱腔那是最美不过的事了。
白四儿红四儿的戏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还要多亏洪家掌柜对他俩从小的严格管教。那年代师父如父,学不好,张嘴就骂抬手就打的事情是常有的,所以在白四儿红四儿眼里洪家掌柜的那份威严让他们不寒而栗,只有跟洪家掌柜的独生女洪朵朵在一起玩耍时俩人才会恢复了孩子顽皮的天性。十岁那年仨人比赛爬树,红四儿不小心让树杈挂破了鸡蛋包,一时红四儿的两腿之间鲜血直流,红四儿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要不是洪朵朵苦苦哀求,洪掌柜真急得又要动手打人了。伤倒是给红四儿看了,但洪掌柜要罚他一天不吃饭,是洪朵朵偷偷送饭给红四儿,才免得他又疼又饿的。
那次以后,红四儿跟洪朵朵的关系就要好起来,等红四儿长成清秀的小伙儿,洪朵朵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时,俩人四目相对,眼神里便多了些柔柔绵绵的成分。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后来洪朵朵嫁的不是红四儿,而是演白脸的白四儿,很多人疑惑不解,都说,到底是演白脸的奸臣,肯定是白四儿在背后使的拌脚儿。后来也有人偷偷地问洪朵朵,洪朵朵总羞涩一笑,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此白四儿和红四儿的关系也变得异常微妙。
1938年冰雪未消的初春,日本人气势汹汹地攻陷了小城,小城内硝烟滚滚,房倒屋塌,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为庆贺攻城大捷,日本人要让洪家戏班唱大戏祝贺,不想却遭到洪家掌柜的断然拒绝。日本人恼羞成怒,把刺刀架在洪掌柜脖子上,问,不演死啦死啦的!洪掌柜把头仰得老高,斩钉截铁地说,不演!日本人的东洋刀手起刀落,洪掌柜鲜血喷颈而出。
日本人揪住白四儿的衣领,把他拽到明晃晃的刺刀面前,问,你的演的不演?!白四儿“呸!”一口浓痰吐在日本少佐的脸上,说,我演戏是给中国人看的,小日本你不配!“噗!”刺刀插进白四儿的胸膛。
日本人又揪出红四儿,问,你的演的不演?!红四儿早就哆嗦成了一团。人们闻到一股呛人的屎臭味,原来红四儿已经拉了一裤子。红四儿结结巴巴地说,演,皇军,我演、演。
没想到一向以演忠臣关羽而出名的红四儿,在生死关头居然是这副嘴脸,人们都闭上眼,不忍心再看下去。
人们想到从前的事,这才领悟到:感情这演戏和做人完全是两码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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