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家事的琐屑与郁闷,我搭车往郊镇而去。
到了镇上,脚才离车,就有三几妇女围拢了来。嘴里喊:谁住店?谁住店?来此的客人大概是因了先前的经验;想住店的却没吭声;其他人大约是不想住店的就更不理睬。于是下车的人和围拢的人如鸟鹊般散去了。
正晌午间,住店的事无须着急;肚子却需打点。见有几爿小吃摊,我随即近前。在一个摊前,见一摊主女子,廿十有余;三十不及,中低个儿。穿一件桔红色的褂子,黑里透红的肤色;乌黑泽亮的长发,就那么满肩随意的一披,蛮可人意儿。因着天气渐凉,客人见少了。女子也早已瞥见我。老远的喊:“哎!洋芋糍粑,洋芋糊汤,麻辣米线,凉皮!”见她招呼,我便坐在了她的摊前。“客人,想吃啥呢?”她的脸上漾满了笑意。我心里知道,这笑意一方面是冲了我;更主要的是朝着她的邻家的。客人很少,来一个就不易,更不知要花落谁家呢?
“来碗糍粑吧?”看着那脸盆大小的一坨,我心里还闹不清是啥呢?但见她一手端了炒瓢搁在了火上,另只手早已逮住了水舀,滋啦一声水就到了炒瓢里。手里又拿了碗,香菜葱姜蒜末;酱醋油盐味精,转眼间就调好。“客人,吃辣子不?”“少搁点!”我看的有些眼乱了,匆忙答到。待端到跟前,乍一看,就像关中人常吃的烩搅团;吃到嘴里觉得要比苞谷面搅团多了些筋道,多了些细腻。
见我有些行李,女人随即问到:“客人要住店么?”旁边有人搭腔说:“她屋里有店呢”,我问:“啥价”女人说:“你几个人?”我说;“一个”,女人说:“叁拾块”,我说;“拾块”。女人笑了,最后以十八块成交。吃罢了饭,女人将摊子托付他人,便带我往家而去。
女人的家在镇子的尽西边。进了临街的门,上到了二层楼的廊檐,可见屋后长满灌木杂草的不高的山;耳际间或有几声轰隆隆的炮声。身后就是客房,大小各异的五间。主人是住在楼下的。院子不大,洋灰地面;灶屋外大水缸,大黑釉盆三几个。靠正房的一角有一三尺见方的大石臼。我正在思忖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呢?女人却从灶屋叫出了男人,对我说到:“这是俺娃他爸,你在这里有事就寻他!”又向娃他爸说:“这咱哥在咱这住几天,你招呼着,我到摊上去啦。”
“娃他爸”,三十挂几,小平头,瓜子脸,瘦身板,一脸愣冲冲的神色。此刻正腰系围裙正在忙什么呢?只见两只手上的面水儿滴滴哒哒,说了一句话:“师傅你随便,要啥你说话!”紧转身就踅进了灶屋。灶屋内无烟无气,大木案;大面柜;大锅大灶。全不是小家过日子的样儿。“娃他爸”此时两手在黑瓷盆里抓挠搓洗,见我进来,面有惭色道:“不好意思,小本生意,穷忙活,顾不得招呼你。你随便,那里有烟,你自己拿着抽”。屋的一角还靠着一个压合落(音)的家什。见主人确实忙,又不甚熟悉。我寒暄了几句便借故退了出来,回房歇下了。
是日夜,我还睡的蒙蒙胧胧,就被院子里咚咚梆梆的击打声惊醒。掀开窗帘,外面还是黑咕隆咚。也正需小解,我便起身了。
开了门,才看见院子里是灯火辉煌;灶屋内是烟气缭绕。朦胧间可见女人忙活的身影;男人这时却在大石臼前,高高的扬起一长柄木制大锤;在向石窝里猛击。一下、两下,几十下。刚才在屋内听见的咚咚梆梆的击打声这会儿更清脆了。“啪啪”,“啪啪”。但见石臼里有白白光光的一团。男人说:“这就是糍粑,选了山里上等的洋芋,然后洗净蒸熟去皮;尔后再在这石臼里反复砸揉才成。砸的时间越长就越筋道好吃”。
灶屋内锅底下炉火正旺。女人在灶前忙得不亦乐乎。锅里水的滚沸声;锅沿与凉皮罗罗的碰击声,铛铛的响;硕大的罗罗在锅里支溜溜的转;而蒸好的凉皮上抹了油金黄铮亮。在笼屉里已有了高高的一摞;红漆大木盘里的荞面合落(音)油光光,黄灿灿,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黑釉盆温水里的米线早已没了燥黄的模样,变得娇嫩细软起来了。
女人出了灶屋,见我站在当院,客气的问候道:“咋的这么早就起来了?得是俺搅扰的睡不着了?”倒是我觉得这也不能怪人家了,忙说:“习惯了。我平常都是这么着,睡得晚,起来早。”女人说:“看来你也是个勤快人啊”!
这一下可好了,当了勤快人就再无理由去睡套觉了。我便草草的洗涮了,漫步向街里走去。
这一刻,天才蒙蒙亮。镇上的居民及客人们还都在歇息。极少有灯光,极少有声息。
在这寂静人稀的街上,惟听见我橐橐的脚步声,搅扰的人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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