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夜即将过去的时分,月光斜披着村道,一只小狗像犯过错似地紧贴着墙根走路,两个男人就此相遇。东面来的那位咳嗽一声,脚步很轻;西边来的那位抽着烟,烟头一灭一亮,烟雾混杂在夜幕里。去!抽烟的男人蹬了一脚地面,狠狠斥着小狗,小狗身子一缩,夹起尾巴突然逃离现场。到了村道的另一头,才回头冲着训斥它的人狂吠。它的叫声带动了村子的狗家族。 对于狗叫声,村里大部分人不以为然。这样的日子由来已久,村里三分之二人家养狗。个别还养不止一只。
东岙的喇叭不打猎也养了三只。大中小齐刷刷。他养狗纯粹好玩。起初,喇叭的三只狗按兵不动,除了最小的那只“嗡嗡”了两声,就再也没出声。后来大黄狗猛地一声狂吠,老二也开始拼命叫唤起来。老三不甘示弱。于是院子就跟炸开似地。喇叭的一岁半儿子从梦中被惊醒“哇”地大哭起来。
喇叭的女人本来睡得很沉,听到狗叫声和儿子啼哭也醒来。可她不情愿醒来,伸腿往脚后踹。没料踹了个空。女人这才完全惊醒。“喇叭,喇叭。”接连喊过两声,不见回音,喇叭的女人抱起啼哭的儿子往外屋寻人。外屋空荡荡,门紧闭。女人慌了。好端端睡着的人怎么就不见了呢?院子三只狗还叫个不停,女人不敢抱着孩子出门,边哄孩子边在屋里打转。
村里的狗家族闹过上半夜,约摸半个钟头才停息。孩子不知是哭够了还是让女人给哄住了,在狗叫声止住之前已经入睡。喇叭女人把孩子放回床上出门。整个院子的每道门都被女人敲遍,家里没人知道喇叭去了哪。喇叭父母披着外衣出来讨问出了啥事。喇叭女人说喇叭不见了。“这么晚了能上哪?”喇叭父亲边问边琢磨。“茅厕?”喇叭母亲提了个醒。喇叭女人说:“没人。”
说话间三只狗摇头摆尾着凑上来。看上去它们也爱打听个事。“睡吧,又不是三岁小孩,能丢了不成。”知子莫如父,喇叭父亲满有把握,说完自个儿把半个身子退回屋里。
喇叭女人回到自己的屋,前前后后理了一遍:喇叭平素不结仇,又不是有钱人,吃喝赌嫖也没前科,若是哪家突然有事召去也该有个招呼……狗为什么起劲地叫呢?喇叭女人想不出所以然,只好把狗叫声和喇叭的不见联系起来。然而,到底没个头绪。
女人才躺下,村里的狗家族忽然又闹猛起来。“咋啦?到底出啥事?”喇叭没回来,女人心里疙瘩无论如何解不开,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起联想。偏偏这时又从不远处传来嘈杂声,让女人愈加揪心了。一会儿,又听到吆喝声:“抓住他,抓住他……”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狗叫声又热烈了一层。床上的儿子又被惊醒,哇哇地大哭,女人折返了几回,最后抱起儿子出了门,把孩子交给隔壁的公婆,自己出院门摸情况去了。
午夜空气清新,这有助于声音的穿透。女人很快辨别出嘈杂声的方向。她尽量贴着墙根走。只是没等她走过半条墙弄,那边的吵闹声渐渐变稀落了,狗们的叫也不再那么热烈。女人一面缓缓收了步,一面侧耳细听前方的动静。试图听出动静,前方反背没了动静。再听,就感觉出奇的宁静,以至于乱石墙缝里过路的夜虫发出的声响也变得隆重起来。女人往后退缩,一路扶墙,踮着脚底退回自家的院子。
进屋,看床上,女人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床上男人好端端地躺着,身上一样的衣衫,连睡姿也保持常态。再往前,还能听到鼾声。女人揉揉自己的双眼,没感觉异样,愈惊讶。后半夜平安无事。村里所有狗也像突然失踪了似地没发出半点声响。
第一天一早,村人们都在相互传递一则消息,村长挨揍了——见过村长的人都说村长被打得鼻青脸肿,村长不像村长了,往日的威风和霸气也全不见了。村人还对村长挨揍的那阵子就是狗声大作的那会儿感到不可思议。更神乎其神的是揍村长的人工夫了得,就像走书上说古代侠士,身轻如燕又能飞檐走壁。
喇叭的女人听到这番议论,不敢轻易将昨晚发生的家事抖扬出去了。尽管喇叭平日也就会吹吹喇叭,别说揍人,便是让揍一条小狗小猫也不敢。不过村长事后回忆起昨晚的事还是提到了喇叭,说喇叭向他借过火。村长还说,自己就吓了一只小狗而已,没想到整个村子的狗都冲着他叫唤,狗叫声淹没了他正常的思维,接着发生的事就想不起来了。
打那以后,村长听到狗叫声脑袋就疼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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