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村长;二儿子是校长;三儿子是厂长。大儿子说自己干的是政治;二儿子说自己搞的是文字;三儿子则说,他有挣不完的人民币。
占着这仨儿子的光,她脸上也觉得光彩。村里人很羡慕,评论最多的一句就是:这老太,真有福气。
老伴死的早,三个儿子被拉扯大后,都相继成家立业,离开老屋。老太一直不肯离开,独自守着。
突然有一年,某地发生地震。大儿子召集兄弟,说,我是村长,政治觉悟要高,我们必须把妈接到身边来住。二儿子也说,我们都受过教育,赡养的义务要尽好。三儿子在一边也接茬:把妈的破房子拆了,打消她独居的念头,那地方还可以建一个小养鸡场,一举两得。
于是仨儿子一商议:接走老妈,拆了老屋,建了鸡场。
先是住进老大家,村长的家,地大屋多。无奈大儿媳是个农妇,几日下来就觉得老大吃亏了,凭啥老大一人赡养。于是常常指桑骂槐,冲着猪圈骂到:你这个只吃不干活的老东西……
老太又被接进老二家。二儿媳是个教师,正如二儿子说的,他们一家都搞文字,校长的家中到处是“字”,墙上挂的,书柜里摆的,即使连冰箱里都是——每盆菜旁都贴了标签,记录烹饪的时间和有效期。二儿媳常常对着老太说:呀,真是的,这盘都过期了,也不看看标签上的字——
老太又被接至老三家。三儿子整日在外挣着人民币,媳妇在家管着人民币,还管着一只年岁也不小的狗。这条狗完全具备了做狗的潜质:狗眼看人低。老太进门那几天,老狗不吃不喝地盯着老太,还时不时地干吼几声。于是三媳妇心疼地把老狗抱在怀里,愤愤地问:宝贝,哪个老东西惹你不高兴了?
儿子们再进行商议,干脆让老太轮流住在仨儿子家,对老太平等,关键对大家也平等。
住多久呢?一年?
大儿媳说,不行,要是老太明年或后年归西,老大不就吃亏了。
一季?
二媳妇递来一白眼。说,三个月熬坏人呢,跟一目不识丁的住一起。
一月?
三媳妇抱着老狗嗔怒道,那不把宝贝折腾死啊……
最终定为一个礼拜。
于是,每个礼拜天傍晚,人们会看见老太背个布包从村西跑往村东,或者,从村东跑往村西。问老太,又搬家啦?
老太笑笑,说,三个儿子家我是随便住,住腻了就换一家,图个新鲜味。
人们听了又议论:这老太,多有福气。
夕阳红彤彤的,照在老太脸上没有一丝颜色。影子长长的,被老太拖在脚下。
再后来,礼拜天的傍晚,人们看不见老太走在村路上了。
老太搬进了鸡场。
老大说,这老太有福不享,嘛玩意啊。
老二说,这老太还懂落叶归根。
老三说,这老太真怪,不与狗同屋,偏与鸡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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