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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塬苍茫

时间:2010-03-29 00:48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张行健 点击:
杆子一个激灵就醒来了。 他好像听到了院里的响动。 揉揉还没睡够的眼,有些涩,有些酸。勉强睁一道细缝儿,见窗纸只泛了一抹淡白,窑洞里,留滞着暗雾和浊气。女人,还有女人身边的四个娃,正睡得沉实。女人上下厚唇圈成的大嘴,在欢快地张翕,把一串串呼噜

杆子一个激灵就醒来了。

他好像听到了院里的响动。

揉揉还没睡够的眼,有些涩,有些酸。勉强睁一道细缝儿,见窗纸只泛了一抹淡白,窑洞里,留滞着暗雾和浊气。女人,还有女人身边的四个娃,正睡得沉实。女人上下厚唇圈成的大嘴,在欢快地张翕,把一串串呼噜,响亮地喷出来。

杆子知道,场院老槐树上的那口钟,还没敲响,那是社里每日催人下地的号令,这会儿号令没响,表明时辰尚早。

杆子还是披衣起炕了。步出窑门,土院已麻麻地亮。他完成着每日晨起的三件事,上茅厕,看猪娃,随后洗把脸准备着出工。在古塬,杆子是那种勤恳的庄稼人,每日清早,不用钟声催,他的两杆细长的腿,带动两只细长的脚,踩了钟声去场院。这会儿,土院里出奇地静,今儿的静让杆子觉着蹊跷。平时上茅厕时,一墙之隔的猪圈里,那头半大猪娃子听到丁点声响就哼哼唧唧,在圈里走动不止。这时刻,杆子的一泡长尿淋过,哗哗啦啦的张扬声对圈里的猪娃居然无动于衷。杆子忽地觉着心里慌慌的,有一缕不祥朝他袭来,三两步跨到猪圈边,朝了低矮的猪圈唤:

   ……

   ……

没有应答,圈棚也一片沉静。

杆子惊慌地跳进圈里,将一颗干瘪的长脑袋探进圈棚去看——

哪里还有猪娃,连猪毛也没了。

杆子的心,像被人猛揪了一下,掏了一下,空空如此时的圈棚。他不甘地跳回院里,企图在角角落落里,能觅到黑猪的踪影。

是柴门边土墙上的一道崭新的划痕,证实了那个可怕的猜测;他家的猪,已被狼叼走了,确确实实,被可恨的野狼叼走了。不是从柴门出去的,柴门上下扎有茂密的荆刺,是从门边稍低的土墙上跳出去的。他和女人喂养了半年的猪娃,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就被那可恶的家伙叼着从墙头跳出去了,拖出去了。

哦呀呀,这可怎么得了?

杆子瘪瘪的脑袋一胀,下意识地走到窑洞的窗前,那里放有一柄长长的榔头,一只笨重的铁锨和一把轻巧的耙子,他掂起长柄榔头转身要走,要去追赶拖走他猪娃的饿狼,他对了窗纸恶喊一嗓子,还睡,死婆娘,咱家猪娃子早没影咧——

嗓音早已变了腔调,急急的,像哭。

杆子急火火地跑出院门,手中的一柄长杆榔头成了他最好的武器。他得向场院那边跑去,场院上头就是辽阔的塬面。

村长王社火在场院的大槐树下,正伸了右臂准备敲钟,他忽然定格在那里,他被杆子的怪异行动和可怕表情弄呆了,张开的嘴巴许久没有合拢。

杆子你这是干啥哩?!

快跟我去追狼——,狼叼了我家的猪——

啊!王社火也一惊,但他没忘了自己的本职,草草地拉几下钟绳,就跟在杆子身后,随杆子跑起来……,跑一道长坡,就到了塬上。塬上很开阔,看得见东面浑黄的山。山叫太岳山,是太行山余脉的绵延,丘陵土峁,点缀其间;也看得见南边的大沟深涧,沟是土沟,涧是石涧,有陡峭的土坡石坡,把沟涧连起来;当然更能看到西边和北边趋于平缓的土地,还有隔三差五苍黄的村落。

在塬上的广阔里,二人一时茫然起来;叼了猪的狼会跑向哪里?朝西、朝北是不可能的,那里是大片的梯状的地呀,何况还有村落;朝东朝南,大山和沟涧里,都是野狼的好去处。

此时的晨雾已向东山和南沟里退去,把并不遥远的两处弄得颇有一些神秘,东天又泛出一片红亮,鱼肚的白色衬得塬上好空旷。

已经跑得气喘的王社火用眼窝问杆子:该到哪里追去?

杆子的细长腿慢慢停下来,弯着水蛇腰看光裸的土路,想在刻印有羊蹄兽爪人脚印的繁杂土路上,寻出属于狼的爪痕。

杆子失望地直起腰来,瘦长脸上却凝固着追狼的执着,他说,狼还不会跑远吧,你想,那五六十斤的猪,够它一叼一拖的了。再说,它叼走的时间也不长,是响动声惊醒我的,咱追吧,或许能追上的。

杆子就凭了直觉,朝上东山的小路儿跑去,王社火听他说得有理,运了运气,只好跟上跑。

上东山的路,也是古塬村社员出工上地的山路之一。山里的地块零碎,山路自然也条条叉叉,不过,条条叉叉中,还是有一条稍宽一些的主路,杆子和社火就沿了主路追去。

路上有碎石,有黑黑的,珍珠一样的羊粪蛋,还有一堆堆风干了的牛粪,二人急匆匆地跑路,爬坡,把脚下的碎石羊粪蛋踢得滑碌碌朝坡下滚去,坡是缓一截儿陡一截,王社火喘得像拉风箱,杆子的一张瘦长脸也煞白煞白的。拐过一道山弯,王社火刚要坐下来呢,忽听前头跑着的杆子一声惊呼:

狼——,快看——,狼和猪娃子,那个样子跑哩——

杆子拿长柄榔头朝了前头又一道山弯坡路指去,王社火朝前一望,他被远处山坡上的情景惊呆了,狗日的,怎么会这样——

山弯坡路上,狼和猪并排着跑。一只高大的灰狼嘴巴叼着黑猪的脖颈,黑猪的腰身却在灰狼的左侧,灰狼跑着,使劲甩动着身后的那条大尾巴,一下又一下,结结实实,甩打在黑猪的屁股上,猪被甩打得疼了,便没命地朝前跑,而脖颈却被狼嘴所叼。奔跑着的身躯就被灰狼指挥和操纵着……

二人大惊。以前,村里的羊呀猪呀被狼叼走了,他们都以为那是狼用嘴叼着,然后将羊或猪的身子甩在自己的腰背上驮着跑哩,就惊叹那饿狼力气的贼大,六七十斤的重量背着跑山路,也真够呛的。今儿目击到这一幕,真让二人吃惊不小,也见识不小。

这可恨的家伙,这残忍又狡猾的家伙!在吃到猪之前还会这样利用猪的力气。

相隔一道山弯,眼睛看起来似乎挺近,可要走到那里,少说也有四五里路程,要跑到那里,得个把钟点,狼早就跑得没影了。

算了吧,王社火无奈地说。

杆子却不甘地对了山弯大喊:打狼——打狼——

狗日的家伙,放下我的猪娃——

灰狼早已听到了动静,那一条大尾巴更有力地抽打着黑猪的屁股,不一刻,狼与猪就跑进另一道山弯,消失在大山的土灰色里去了……

杆子的一张长条脸阴得要哭,他愤愤得扔掉手里的长柄榔头,骂一声,不顶个球的用!

王社火拍拍杆子的肩膀,劝一句:算了吧,咱回吧。

杆子的一对小眼窝此时红红的,他心疼他和女人喂养了大半年的黑猪,再有四五个月就能出槽了,那可是百拾块钱哩!如今,就被大灰狼这么弄走了,叼走了,就像叼走他的娃娃。那狼的尾巴一下一下的,抽打着杆子的心。他忽然狠狠地说:今儿,要有一杆枪就好了,我会把灰狼的肠子打出来。

王社火想,杆子的话不是吹牛,杆子当过几年兵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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