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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家园[三篇]

时间:2010-03-23 23:13 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张行健 点击:
一袋白面放在加重自行车的后座上,磨子又用绳子箍子几箍。按说,磨子该驾了毛驴车送面去的,不,他嫌毛驴车跑得慢,怕一天不能返个来回,怕误了地里的活路,想了想,还是推出他骑了十多年的加重自行车,充足了气儿,准备上路了。 推车出院,锁上柴门的时候,

一袋白面放在加重自行车的后座上,磨子又用绳子箍子几箍。按说,磨子该驾了毛驴车送面去的,不,他嫌毛驴车跑得慢,怕一天不能返个来回,怕误了地里的活路,想了想,还是推出他骑了十多年的加重自行车,充足了气儿,准备上路了。

推车出院,锁上柴门的时候,磨子没忘了又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走一段窄窄的土路,来到张老师的家,他得给张老师把家门院门的那串钥匙放下,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张老师可替他应个急或给猪呀鸡呀驴呀添把食料什么的。

张老师的院门是山庄最讲究的院门,青砖红瓦漆黑木门,院里虽是一排土窑但一色青砖砌就了窑表,整齐清爽。此时木门敞开着,只见张老师坐在晨阳下的马扎上,看一本什么书。

张老师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工作,孩子们请他老两口到城里去享清福,张老师贵贱不去,他说人老了恋旧,山庄就很好,人熟悉,空气新鲜,读书喝茶种点菜,是最好的晚年享受。磨子多次发现,张老师除了种菜在山坡捡些柴草外,还常常站在早已废弃的山庄小学的四周,就那么默默地看着瞅着,想一些心思,作一些怀旧,那可是他当了一辈子校长的小学,随着他的退休,小学校也被撤乡并镇给合并到镇里学校了,山庄小学成了几间空洞的房子和一面长草的院落,时不时地,张老师会进了院落,拔拔尺把长的蒿草,扫扫墙上的蛛网。做这一切的时候,张老师坦然自如,就像在他的院子里做零碎活计一样。

磨子把一串钥匙交给张老师后,张老师照例是“路上小心”“早点回来”的叮嘱,披着一脸的朝晖,磨子蹬起了他的自行车。

山路狭窄,山路却幽静,磨子十天半月就要骑车给老伴及儿子一家送一袋白面,山路上处处可看见他的自行车碾过的细细的印痕了。

起先,是儿子石砺一个人在城里打工,石砺同山庄的年轻人一样,长成一个小伙子就不愿意在山庄待下去了。

爹,我要到城边一家浴园打工!

多年前儿子的声音今天在晨风里依然在磨子耳边掠过。

浴园?浴园是干啥营生?磨子问:

浴园就是过去的澡堂子。

在澡堂里打啥工?

能干的营生多啦,修脚,搓背,……

磨子没听下去,就气呼呼地走了。心里想,到城里去干那些下作营生,还不如跟着我种庄稼哩!磨子支持儿子出去打工,可他没想到儿子选择了这个行业。石砺呀石砺,你小学上完上初中,初中读完上高中,高中毕业了,却进城干了个修脚工,让人这心里,唉,唉,总有些疙疙瘩瘩……

心里憋闷,磨子不好给人讲,除了在地里埋头出力气,有了空闲就想跟退休在家的张老师坐一坐,听听张老师说古道今,他的心里也会平展一些。

张老师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也好像从磨子的脸上看出不同于往常的表情,他慢慢地如同平时那样从过光景说起,从种庄稼说起,最后,他若有所思地说:地里的庄稼一茬有一茬的长法,人么,一辈有一辈的活法,长大的人和长高的庄稼一样,你就不能过多的锄锄刨刨了,只要长得正长得直,就由了人家去吧……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像春日的炸雷在磨子心里轰响,是的,石砺是个有心计肯吃苦的青年人了,他选择的行当自然有他的计划和想法,一个山庄的农家子弟,到城里打工能有多少好干的营生呢?还要挑拣不成吗?只要堂堂正正做人就行!

磨子愤愤地埋怨自己一时的糊涂,当下给了石砺三百块钱的培训费,石砺先要在劳动局办的一个培训班学习三个月,才可以正式到浴园上班的。

石磨的儿子石砺就成了城边一家浴园的捏脚修脚的伙计,在浴园的几年时间里,结识了给客人按摩的姑娘腊梅,这不,一晃又是几年,他石磨儿的孙子都上小学了……

孙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在山庄上由磨子老伴儿照看着,石砺两口想儿子了,一月半载地回来,买些奶粉呀玩具呀,又匆忙走了,浴园那边像一块磁铁,紧紧吸引着小两口,磨子知道,他们误一天误一晌就要少给客人修脚和按摩,就要少挣钱哩,那同样是“记件”工作,干的多挣的多。辛苦钱同样不敢误……

撤乡并镇的那年,山庄小学也被一块并到镇子上了,这促使石砺两口把儿子带到城里,并把在城边租房居住的计划变成现实的决心。他们原想让儿子在山庄,让父母带着,直到在山庄小学毕业后,再引他来城里读中学的那时候他俩在城里的发展计划就可以大抵实现了。没料到小学就被撤掉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城边租了小屋,让老母一块下来给他俩,也给必须按时上下学的儿子一块做饭吧。

这个年纪的磨子没理由不听儿子的,儿子的那些计划让他连想都不敢想,他只得乖乖地赶了毛驴车,咯噔咯噔把老伴儿和他心爱孙子一块送到了城郊,那是离儿子上班的浴园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他们租了农户的两小间东屋。

太阳升高的时候,山上的雾气一下子全散尽了,山谷和田地清爽干净,漫长漫长的下坡,轻轻捏了车闸,车子就欢快而无声地朝前射去了。

山下的天地呼一下显示了它的阔大,一簇一簇被树木们包围了的树落,远处城边的整齐排列的楼群,还有一条条漆黑的柏油马路和路两边高高的花白的杨树以及一团团伞样的浓绿,天被一场不大的春雨洗得瓦蓝瓦蓝,整个公路也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一缕的尘埃,磨子的心里仿佛也被春雨洗过一样洁净爽快。

越接近城市,人、车就多起来,耳边就嘈杂起来,带着面粉的磨子尽可能地朝柏油路的最边儿上骑,还是有拉货的大车,载人的小车以及乡村常见的三轮蹦蹦在他身边呼啸而过,每次都吓得他出一身冷汗。磨子不明白,为啥进城或出城的车辆就这样贼慌贼慌的,万一压着碰着人了咋办呢?!

每回都是这样,提心吊胆地在油路的边边上费力地蹬着车了,哪敢骑得快了,这样战战兢兢来到城边这个叫做周家庄的村子里,太阳早已经悬在正午的天上了。在城里或在城边,磨子看到的是一颗浑浑浊浊的太阳,他不知道山上那颗鲜鲜亮亮的太阳,一到城里就变成了这样,像许多城里人的眼光一样,不明不白的样子。磨子还发现,周家庄同他上次来时有些不一样了,最明显的是街道两边原本低低的平房,有的起了二层甚至三层小楼,有的拆了平房正有大工小工一群人热热闹闹砌墙动工,城边村里的地皮,也金贵起来了,房东盖起房子,并不全是自己要住,一是要向外出租,坐收租金呢,好几所大学都在城边,出租给学生娃娃和外地本地打工族是主要对象。

拐过一个小巷,磨子的心腾地热起来,再走几步,就到了儿子他们所租的那家院落了。磨子就可以见到老伴和他的小孙孙了。

一入大门,磨子一惊一喜,惊的是这家主人院角拴着的狼狗汪汪大叫,喜的是小孙子在狗咬声里小兔子一样跑过来,爷爷——爷爷——叫唤他。自跟着石砺在城边上了学,孙子一口普通话,清脆流利,叫得磨子心里乐开花。这时候石砺出来扛上了面袋,老伴也给他端出了洗脸水,磨子哪里顾得上洗脸,一把抱起小孙孙,在他的小脸儿上亲了又亲。

除了儿媳腊梅在浴园换班,一家人就齐全了,磨子又吃上了老伴儿擀得薄切得细的面条儿,呼呼噜噜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这里租用房东的两间窄小的东屋,低矮,虽不破旧但有了陈旧的感觉,里间是儿子一家三口挤一张床上,外间做饭,灶台一侧垫了一条木板铺着被褥算是老伴儿的歇息地儿。拥挤,憋闷,再过些日子天热了,做饭的炉子就得搬到屋外的房檐下面。

磨子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得熬到牛年马月。

石砺的脸子红红的,不知是刚吃过饭还是浴园的蒸腾依然余温犹存,他敛了声音对磨子说:

爹,你看看这座院子,还可以吧,正屋是三间的北房,小西屋也照样对外出租着。别看大门呀包括正屋呀都很陈旧落伍了,你知道房东为啥不好好修建一下么?石砺眨动着一对如同他磨子年轻时候的那对不大但很精神的眼睛,接着说,房东在城市的黄金地段买下了楼房,他的这座老院子,要很快处理呢!

处理?磨子不解,困惑地看着儿子。

就是比较便宜地出卖哩!石砺有些神秘地对了磨子的耳朵,说,到年底,如果我能凑够一笔钱,房东说,这院子这院子里的一切都优先让给我了……

磨子一时没听明白,等石砺重复了一遍之后,他的脑子立时大了起来,原来,儿子石砺是有了很大的心思,他想购买这地皮这院落哩!他要把家长久地安置在这城市边边上哩,他……

磨子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惶恐,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爹,这城边的地方,一年一个价格,眼看着城市就发展过来了,年底买下,并不算贵,房东实在需要钱,要不人家才不卖哩,这对我,对咱家,确实是一个机会,失去这个机会就可惜了……

是么?!也不知道人家房东,开价是,是多少?磨子这时眼巴巴地看着儿子,他实在弄不清这城边的院落和房屋,该是个什么价格。

十二万,房东说,如果我能年底一次交上,他还会减一些的,因为毕竟熟悉了嘛。

十二万?!

磨子的脑袋仿佛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下,好半天清醒不过来,他只知道城边地皮金贵,没想到贵得吓破人的苦胆,山庄的连窑连院落,只几百块钱,这差别真是天上地下哇!

你别那么担心,爹,你只给我准备四万块就行了,其余的我想办法。儿子石砺满有把握地说着,似乎他爹的四万块钱就是现成的,似乎在他老家山庄土窑洞里某一口箱子里面锁着一样。

爹,到明年这会儿,你就不用一个人孤孤地在山庄呆着了,我会把你接下来,咱一家人住在这所院子里,你就清清闲闲享清福,到农忙了,再到山庄干干活儿……

石砺的话很有自信,磨子就弄不清,你一个给人捏脚的小伙计到哪里搞那么多的钱去。磨子又不能去细问,他当爹的无力给儿子创造好的条件,儿子自个儿去拼争呢,当爹的没有底气去问个究竟的。

磨子只在心里暗暗地喊苦,儿子呀,你光说让我图清闲哩,家里的毛驴儿呢,那口半大的猪娃呢,那一群飞上飞下的鸡儿呢?都不要了么?那可是半个光景哩!再说了,那几亩地不下功夫劳作就能有了收成么,怎么站着说话腰不痛呢……

这时候的磨子顾不上琢磨他的半个光景,那需要他筹措的四万块钱如同山庄后面更高大的山岗一样一下子压在他的头上,他觉着脊背立刻弯曲了许多。

爷爷——,下次来,一定给我捕两只可爱的小禾鼠,我就养在笼子里,放学回来玩儿。

小孙子甜甜脆脆的声音,使磨子的脑袋稍稍轻快了一点。

好,好,等割了麦子,地里就有禾鼠了,到时候,爷爷给我的小石研捕几只禾鼠,有大的有小的,好么?

孙儿石研是儿子石砺给起的大名儿,当时磨子不解,问是啥意思,石砺想都没想的说,两个意思,一是让他好好考个研究生,将来出人头地,二是坐实验室,搞个研究工作。磨子觉得儿子的心思好大好大。

啥时割麦子呢?爷爷,下个星期天能割么?石研显然着急了,要急着割麦,急着要他的可爱的禾鼠。

磨子苦笑笑,心想他们小孙儿不仅仅是现在,就是以后长大了也无须知晓啥时割麦啥时收秋了。现在,年轻的石砺还包括他年老的石磨累死累活所干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小石研将来去过另外的一种日子吗?

今儿后晌是磨子和老伴儿一同送孙子到学校的。走在脚下宽宽的水泥路上,磨子觉得这已是城市里的路了,周家庄果真在被巨大的城市一点点吞没了,过去,多少年他骑车或赶毛驴车多少次路过周家庄,周家庄只不过是比他们山庄平坦的一个没有土窑只有平房的靠近城市的农村罢了,一条窄窄的土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庄稼地里,除了随着四季生长的庄禾外,还不时长有几棵枣树几棵杏树,更突出了一个村庄的特色。几年过来,高高大大的楼房矗立在庄稼地里了,庄稼地就变成了一个个公司,一个个工厂和一个个机关单位,曾经长枣树杏树的地方成了这些公司和机关院里的冬青和花圃。以前,磨子骑车或赶毛驴儿一走到周家庄就知道,哦,离城近了还有六、七里地!现在走到周家庄,就感觉已经进城了!

儿子选择了周家庄作现在和以后的固定的家,他实际上是选择了城市。

送小孙儿到了学校门口,小石研恋恋地告别了他俩,临进校门小家伙还不忘了再次叮嘱爷爷,让下次给他抓来山庄的禾鼠,然后像只禾鼠一般灵巧地跑进大门去了。

磨子便看到这周家庄小学校门的高大和气派,更气派的是里面的教室,那可是一大排三层楼房哟,窗玻璃亮晶晶明晃晃反射着午后的阳光,而楼房前花圃里的花朵又开得好艳。

磨子忽地想到山庄小学荒废的院落里高高低低的蒿草了,想到隔几日去拔一次荒草的张老师的那两只瘦瘦长长的手,还有在夕阳余辉里张老师站立在荒凉校园的那一袭孤孤单单的身影。

你回吧,趁天还早。回去了,这些日子就粜些麦子……老伴儿心事重重地 磨子一眼,挤出这几句。老伴儿是个很寡言的女人,一辈子也说不了几句话,只知道埋头干家务老实木讷得像一截山庄的木头。

磨子点点头,仰起脸来,看看有些模糊的东南方向。

东南方三十多里的地方正是他的山庄,站在周家庄的村心里朝那里望,肯定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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