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的时辰,王掌柜是不去操持他的翰墨轩的。 王掌柜喜欢在他的那面还算宽阔的院子里,置一几一椅,坐下来,美美地抽烟品茶。那面黑油泛亮的木几是祖上传下来的雕花茶几,厚重却不乏灵巧,一面雕着几朵盛放着的牡丹花,象征着吉祥和富贵,另一面则镂刻着一幅别致的字画,显然是茶圣陆羽的品茗图了,一睿智老者与两侍候的小儿。刀法细腻,栩栩如生。椅子其实是王掌柜最喜坐的藤椅,小巧结实,因了岁月的久远,椅把椅背上,黄黄的竹面被磨出一片滑滑的光亮。 茶几上除了那枚宜兴茶壶外,最显眼的是那尊黄铜水烟袋,它有修长的身材和晃眼的色泽,更养眼的是那种大器的造型。难怪王掌柜不抽烟时,也将他执在手里时时把玩儿。 只要稍加留意,会发觉团坐在藤椅中的王掌柜的怀里,还有一团毛绒绒更可爱的物什儿,它可是个活物儿,看那浑身的毛儿,顺溜不说了,绵软,柔和,抚在手里还有一种质感,那毛色由白白黑黑的色圈儿组成,白的雪白,黑的墨黑,白白黑黑的圆形图案,组成了一幅墨梅花。这可是王掌柜视为珍品的小花猫儿,此时,这小东西乖巧地睡在主人温暖的怀里,有细细的匀匀的呼噜游丝一样地响起来。 王掌柜喜喜地眯缝着那对三角眼,身子动也不动。他方才过足了水烟瘾,嘴唇都有些干了,原本是想探身拿起茶几上的小茶壶的,又怕惊扰了怀中酣睡着的小花猫儿,他就这样安详地坐着,倾听小花猫儿轻唱浅吟一样的鼾声。 翰墨轩后门的门帘轻轻一挑,二伙计毛明走出来,他步子轻巧却有些慌忙的样子,一张白白净净的长条脸上布满一缕焦急: 师傅,你老可别动,一动,就会惊扰你那可爱的小花猫的,待我给你递茶壶吧…… 二伙计毛明就款款地走过来,双手在衣襟后摆下意识地擦了一擦,把木几上的紫茶壶小心地端起来,恭恭敬敬地送到王掌柜嘴角,那圆圆茶壶上的弯翘的壶嘴儿,准确而舒缓地插进了师傅的嘴里。 王掌柜小小地吮两口,眼依然是眯着,冲泡得醇馨的龙井汁液在他那枚硕大喉结的翕动下,欢快地浸洇下去了。 仅仅两口,很节制的样子,他便睁开了双眼,同时抬起手来,接过了圆润的泥制茶壶。 今儿来客还行?王掌柜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二伙计毛明很自然地很恭顺地立在一边,两手垂着,颀长的脖颈伸向王掌柜: 今儿营生真还不错,真是托你老的福了,自开门后不到一个时辰里,便卖去一刀生宣半刀熟宣,狼毫毛笔七管,砚台三方,印泥两盒,还有割刀一把…… 王掌柜听得仔细,他又吮了两口茶水,敛了嗓子说道:你忙去吧。 恰这时一直卧在离王掌柜有两丈远的院墙一侧的大黄狗倏忽间蹬起身子,抖动着腰身上长长短短的黄毛们,就把些许的微尘和它身上的气味儿抖动起来,王掌柜的脸上袭来一片不悦。 好你个癞皮狗,你可真有眼色,你个憨货你抖啥呀抖的…… 毛明见状就疾走过去,飞起一脚踢在黄狗的后腰上,黄狗呜——地唤了一声,就朝大门门洞那边跑去了。 这一吵一嚷间惊醒了王掌柜怀里的花猫,他索性放下了茶壶,一个劲地去抚慰他心爱的那个小东西去了。 毛明从掌柜的脸上,读出了满意和喜悦,他朝师傅深鞠了一躬,又从后门步入了翰墨轩。 这是一方四合院,是晋南这座小城里殷实人家都可能居住上的四合院,不大,排列的却很周正。王掌柜一人居住着北屋,也就是正屋,正屋五大间,除了两间客厅,王掌柜住着一间,另两间则是他的书屋。西房和东房较低矮,西房住着翰墨轩的两伙计,大伙计苟海和二伙计毛明,还有一个是给掌柜家人以及伙计们做饭的秃老汉;东房有两间是灶房另两间堆着些宣纸笔砚墨盒之类杂物算作库房了。而南房就是临街的门面一排四大间的翰墨轩了,门面的南侧也是四合院的西南角竖立着门楼。 平时,王家大院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招待雇客和与买卖有关联的一应事体,是可以从院子里直接通过后门进入翰墨轩的,当然也可以从翰墨轩里掉头返进院子里,不过,必须和他们的翰墨业务有关系;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事体和客来客去迎来送往必须名正言顺地走大门,绝不可以从翰墨轩的后门走动的。这样一经泾渭分明,大家也就约定俗成各自遵守了。 怪不得方才黄狗起来抖动着皮毛,它并不迟暮的听觉远远就知晓有人朝大院走来了。果然,朱色木门吱扭一响,大伙计苟汉挑着满满两木桶水回来了。黄狗朝它颠颠地跑去,欢快地甩动着那条光秃秃的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