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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物语之根壮老汉

时间:2010-02-25 23:04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张行健 点击:
根壮老汉出得门来,清凉清凉的山风,把他苍灰的发,掠成一团草了;从山峁边弹出的日头,晃呀晃的,把一对老眼窝,割成一条缝了。缝儿慢慢地张开,大了,就有一大片嫩嫩的翠,挤进来,灰黄的眼仁,被染得浓绿,就像昨晚他做的,那个有关大山的梦。 使劲儿咳两

根壮老汉出得门来,清凉清凉的山风,把他苍灰的发,掠成一团草了;从山峁边弹出的日头,晃呀晃的,把一对老眼窝,割成一条缝了。缝儿慢慢地张开,大了,就有一大片嫩嫩的翠,挤进来,灰黄的眼仁,被染得浓绿,就像昨晚他做的,那个有关大山的梦。

使劲儿咳两声,很有底气的样子,把翠绿中的山鸟儿,惊得飞起来,飞到山的苍茫里。

又是一个美朗的天!

根壮老汉笑一笑,勒勒裤腰,勒出许些的豪气,豪气就牵带了两根长长的腿,走到那条细瘦山路上,开始他一天的劳作。

细路是一条带子,把山腰缠绕。换一个地场看山,山还是座秃山,土黄土黄的,绿,只是土黄中的一小点。

哎,这日头,这黄黄的日头,是日头把大山,把土地晒黄的,咋就晒不绿呢。狗日的呢……

细路上走着的根壮老汉,一人怪怪地想。其实,他也知道,一场跟一场春里的风,能吹绿草木百禾,却贵贱吹不黑他满头的灰发一样。

从根壮住的土窑,到埋有树苗儿的大土坑,足有半里山路。这半里地,根壮闭着眼也能摸到。当初选这么远的土坑,来储存那一排树苗儿,根壮是动了老脑筋的。大热的天里,整个山,都旱成一个烫疙瘩咧,这土坑里,却活泛着成群的黑蚂蚁,在潮湿里,悠悠地爬。根壮就知道了,这土坑一带,有旺旺的水脉,它和山那边斜坡的山井,是一簇一线的。根壮老汉就浩叹,这大山的神奇,还有,这水的神奇。这么高的山,在山的一个斜坡里,就有一眼山井,井里就有清清的水,有甜甜的水,你说怪不?

那次,儿子上山给他送来面米,父子坐在山坡里,他问儿子这是咋回事?儿子在城里上一个林业学校,放假来山里看望他。

儿子说,地球是圆的,地球转动着,地下水就顺着水脉流动……

根壮像听天书,山上的水,对他仍是一个很固执的谜。

带了一团儿谜,根壮老汉就下到土坑里,很谨慎地提起一棵树苗,又用土,把其它的树苗根子埋好,便朝了那一簇翠绿里步去。

一簇翠绿,点缀在浑黄的山上,是颇惹眼的。根壮每每提了树苗走着,眼窝就馋馋地 ,就贪贪地瞅,一颗年迈的心,就绿绿地浸一些柔意。

这是一大片新植的幼林,上坡是山楂和红果树,中坡是柿子和核桃树;下坡是根壮老汉今年要植的毛白杨。毛白杨刚植三十株,那是根壮老汉开春半月栽下来的。故里的这座东山,气候异于他地,每年春里,根壮能在山里栽三个月的树;到了秋里呢,又能植三月的树,一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天,一天两株,就可植三百六十株,这就顶了一天一株。根壮老汉想再活十年,这山上,就又多了三千六百株树,整个这片山梁,你看那个绿吧……

根壮老汉想着,两脚已踏进下坡。那里,一排新植的毛白杨,摆动着柔柔的枝条,接迎着他。除了树,坡里还有一把钢铣,在日头下闪着一些亮;还有一条担子和两只水桶,桶口幽幽地,泛着一些黑。根壮老汉的工具就放在这儿。他知道丢不了。乡人是很少来这里的,偶有一半个来了,砍柴的或挖菜的,也知道属于山里那个种树老汉,没人去动它们。

天淡淡的,云绵绵的,蓝的天和白的云下,根壮老汉掂了钢铣,在挖今天的第一个树坑,老汉挖树坑,要挖三尺深三尺见方的。他不管多小多细的树。根壮细高的身影,随了土坑的渐深,也渐渐陷下去。

山坡的土,就是这样,一尺内呢,是黄绵土,二尺内,是沙石土,三尺下面,那就说不来了,有大块小块的石,还有非石非土的东西,把铣刃也硌得生响。生硬的沙石不敌根壮老汉的耐力,耐力是一点点生发的,通过根壮老汉的两臂,传到铣柄,又通过铣柄,挥发在铣刃上,当然,还有他左右脚的蹬力。劳作中的根壮,能清清地听到,铣刃切断杂物的脆响,遇有顽石了,他用铣角试着挑,小石一挑,便挑出来,大石挑得松动了,他便用粗大的手,搬它出来。根壮老汉把坡上的黄绵土,一铣铣填进坑里,那可是肥肥的绵土,日头不知晒过多少年了,里面掺和了羊粪鸟粪,还有许多野兽的粪。乡人说,山坡一铣土,胜过一车粪哩。根壮老汉填进二尺的黄绵土,就下去用脚踩,用铣把杆把角角落落都弄得实实在在。绵土被踩下去一截时,根壮老汉就把树儿栽上,把刚翻出的潮湿的土,拢在了树根下,拢在树根四周,小树立起来,他又填土,踩踏,再填土,再踩踏,用铣把在树下细细地、用力地挤压……根壮觉得这株树植得瓷实了,就把树坑四周,弄成弧形的,外高里低的那种,在以后落雨的日子里,能蓄一些山坡的泻水。

接下来呢,是该放下钢铣,挑起水桶了。根壮还不哩,他要巴袋烟喘口气,在暖暖的坡上放一泡老尿了。

山坡上无一人。只有高远的日头,和日头下的这一片幼林。根壮老汉还是往旁侧挪了几步,背对了亮光光的日头。在一株树下,他松下裤裆,掏出来,努了几努,一柱黄黄的液体,才射在树根下的土里,土里,立时有一团气,冒上来,又雾一样快快地荡开去。似乎是尿净了,又好像没有,根壮使劲努着,还是有残剩的少许,滴落在裤腿上。

哎——果真老了么?根壮往回收拾着,一边想。

日光暖暖地,照在坡里,也照在根壮山坡一样的脸上。吸着烟,眼光就透过苍蓝烟雾,投放在更远的坡上。一缕缕烟雾,扭着他清晰的思路,回到故里,并不遥远的昔日……

那些年,故里东边的这座山,并不是现今的秃山,东坡北坡和斜坡,遍布着高的树木和低的灌木。斜坡里,是长有百余年的松树,高大挺直的那种,唤叫落叶松的,一年四季里,都是郁郁的,青青的。北坡里是乡人最熟悉不过的柿树,还有桑树,一春一夏,都是翠翠绿绿的,秋里呢,黄的柿子和红的桑果,把东山装点得像村里俊俏的小媳妇。南坡阴,大方的日光却绝少光顾这里,这里就生长一些叫不上名儿的灌木,一丛丛的,杂杂乱乱的,远远看,却像一大片绿毯,悬挂在南坡里……乡人把这座山,叫做东山,更乐意唤作绿山的。常常在故里的村路上,有乡人这样问,今儿去做啥?答说,绿山去拾些柴禾,或到绿山去弄些菜叶儿。声调朗朗的,润润的,是绿山上的绿把乡人的心,浸得滋润了……

那些年,根壮还是壮年汉,粗胳膊粗腿,如绿山上的松树,布满着力量的疙瘩。凭了一身力气,乡人选他当了林业队长。林业队长是领了一帮乡人,在绿山上伐树。起先,用锋利的斧头,后来,用手拉的锯子,再后来,使用了飞快的电锯。电锯的叫啸声在东山弥漫时,一片又一片的绿,如一汪一汪的水,从东山悄悄流走了。

斜坡的松,放倒一车又一车,运到城里卖了;北坡的果木,也砍倒,除做了乡人用的犁呀耙的粗笨把子,枝枝梢梢全成了乡人炉膛的柴禾;南坡的灌木也没放过,一把大火烧了……,上面说,要把东山,变成一层层梯田呢……

树,就一天天,一年年少了,山上的绿,一片一片地褪了,而他根壮家原本光光的墙上,花花绿绿,贴满大大小小的奖状……

那些年的东山,是他根壮显身手的地场。粗粗壮壮的他,专对付粗粗壮壮的树。轮起锋利的斧头,精气神全聚在斧头上了,斧刃对树身的切入,是稳准狠的那种。被切开的树心,流出白白的汁液,根壮漠视了,那是树的泪,是树的血……高大的树,带着呀呀的呻吟,那是无奈的撕心裂肺的哀呜,它轰然倒下了,带着浓浓的绿和硕大的冠。每每这时根壮都有一种快感。征服者的快感。像在故里所征服的一个个女人。他喜欢那些漂亮而硕大的女人,把她们一个个放倒在土炕上,在他们的身上起伏,倾听那种深深长长的呻吟……他有胜者的傲了。

饥饿的日月里,乡人带着活命的欲望,爬到东山上,拔山坡的草,摘树上的叶儿,剥榆树的皮,是草是叶是一层层树皮,帮乡人度过了困苦的日子,脸肿了,腹胀了,命却保下来。是绿的山和绿的树,使乡人有了存活的保障。可是,这一切,砍树的根壮全忘了,他砍树,把自个的心,和青绿的日月,一股脑儿都砍掉了。

唉,真是作孽,作孽咧……

往昔的这一切,像烟云一样从眼前飘过时,根壮的一颗脑袋,便沉沉地低下。对秃的东山,对那面土坡,他愧,他悔,他肚里那一盘肠子,早悔得铁青啦。

低沉中的脑袋,又一次抬起来,抬起来,根壮定一定心,吐一口气,很深长的。起身把身子上的土,使劲拍几下,似乎把不快的往昔,也抖落掉了。挑了水桶,就悠悠地朝斜坡走去。

斜坡真是片好坡,春风这么猛猛地刮着,日头这么暖暖地晒着,几年过来,就从过去的被砍过的朽烂的根下,长长短短地,长出幼松来了。根壮老汉看着高高低低的幼松,像看到自个大大小小的一群孙子。他的心里有一股浓浓的甜意掠过。有苗儿就不愁长哇,有苗儿就不愁长哇!他说着故里的一句常说的话,皱皱的脸上,就有几分光亮。

踩着日影,其实是踩着日头下自己的身影,根壮老汉挑着水桶从细瘦小路朝斜坡爬,只爬一截儿,就到了斜坡的一个山凹,山井,像山的一只眼,就长在山凹里。以前,山井里有旺旺的水,人在井口蹲着,伸了手,就能掬起一捧来,送到嘴里,凉、纯、甜,还有一种,大山的幽香也在水里,喝下去,从皮肤到心里,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舒服痛快的,乡人会生发一声叹,说,美咂了……

伐树的日子,山井的水,奇怪地少了,是一天一天地少,等到斜坡的松树砍完,北坡的柿树,桑树,还有少量的榆树全锯掉后,山井就成了一眼黑枯的洞。乡人觉得日怪,却不知道缘由,根壮心里怕怕地,搬了一枚石板,轻轻盖在井口上。

多年后根壮已成老汉。根壮老汉决计上山栽树时,先一人悄悄来到斜坡,先找那眼被他覆盖了石板的山井。光阴使石板早已断裂,掉进井里,井口周边的砖呀、石呀,也随了石板,一起填进里面。还有枯干的树根,还有老死的山鼠,还有莫名其妙的一只鹿的角。根壮老汉就在井口,枯枯地坐了许久。许久后站起来,拿了带来的铣、镐,还有耙子一样的两手,朝外清理着井身。杂物一点点搬起来,扔上来,清理上来,井壁复原了,原有的筒状,三尺下去,五尺下去……根壮老汉如一只穿山甲,他要从口子上,一直穿下去,要见到潮湿的土和粘粘的泥为止。

井下的时光是静止的,根壮不知挖了多少时日,当绝望要降临时,希望却出现了,他两只出血的手,欣喜地触到了潮湿,瞬间,潮湿的泥就软了,像黑黄的面团儿。根壮老汉快快地爬上来,搬来一片石板,盖住井口。坐在井边,他的心咚咚跳着,像昔日的掘金汉,守着一口宝藏,更像一个灾区的饥民,护着一缸玉茭。

地气回来时,水脉也回来咧!根壮老汉坐着兴冲冲地想。那些年砍树砍跑了地气,风水轮流转哩,今儿,地气回来咧。

隔了三日,根壮搬开了石板,石板下,是一眼的好水,水已升到砖棱上,离井口,也仅有三尺高了。他的眼,立时清亮起来。跪在井口,朝下探着,清亮的水面,映出一片老汉的脸,笑儿笑儿的,七七八八的皱纹,被水面慰藉得柔和了,平缓了。

那会起,根壮老汉就别了家人,别了村落,倔倔地,孤孤地,住到故里的东山上。

是山井的水,滋养人哩,是山上的气,润泽人哩。根壮老汉住进山里,浑身觉着好清爽,往日的咳,渐渐地住了,沉重酸疼的老胳膊老腿,利落轻松起来,走山路,不觉着喘了。出一脸一身的汗,山风,就是最好的毛巾,把他的老皮肤揩得好舒坦。山上的日头也洁净,像小娃娃一样嫩红的脸,不掺一点点假,就那么笑着,跳着,从山的东头,蹦到山的西头,在蹦跳的一大圈里,把山,把坡,把石,把坡上的他,还有他那张老脸,晒得热烘烘,烤得黄澄澄的。根壮老汉在山上,就觉着自个有了精气神儿,眼窝也亮了,兴致也高了,往日笨钝的老耳朵呢,在山上便能听到刮风声,风吹过他植的红果树柿子树林的声音,还有,在乡村看不到的好多山鸟,在林子里,在山井边,脆亮婉转的叫声,那可真是和唱歌一样哩。平时在村里,在家里的土炕上,睡觉总是睡个半截截,如果前半夜睡着,后半夜就一直醒着;如果前半夜翻来覆去,后半夜才可迷糊一阵儿。根壮老汉知道,人一上岁数,瞌睡就会少,比不得年轻人的。老人的夜是难熬的夜。自从到了山上,每天掏两个坑,栽两棵树,挑六趟水,出几身老汗,跑十几个来回,夜里躺在土窑里,一觉就美美地睡到天亮了,狗日的,和年轻那会儿一样,也做梦、清清楚楚地,白天还能想出个头头道道来。这会儿,根壮老汉挑起满满的两桶水,从山井边朝了林子这里走。桶是旧式的老铁皮,深、粗、厚,水在其中,稳当当的,不荡,不溢,不洒。根壮挑担的步点,节奏不紧不慢,他是随着步点在悠呢,这一悠,担子显得轻了,身子随和了,同时,轻轻的晃悠,又在催促着腿脚,不停点地朝前迈动……,这样,山坡挑水,就不一定是件辛苦事了。

根壮老汉栽好树的土坑,要倒进三担水的,三担是六桶,前两桶倒进去,一眨眼就渗没了;三四桶倒进,渗得便缓慢;五六桶倒进呢,隔夜才可能渗下去,这一渗,就和地下的墒,接上荐子哩。树要栽活,水要浇到,当然,还要看土质呀,养分呀,气候呀。根壮栽树一栽一个活,像他婆娘年轻时养下的娃子,养一个活一个。这要看你在心了,把心全操在这上面,没有不活的理儿。

山上的后晌,是前晌的一个重复,依旧是两根长长的腿,两只粗大的手,在坑里取苗儿,在坡里刨坑,在山井挑水,粗粗圆圆的水桶里,各自装了一颗日头。第一趟,日头黄黄的,在水面浮着,第二趟,日头桔红的,在水面荡着;第三趟呢,日头血红红的,在水面涂着,把最后一桶水倒进坑里,就把一个后晌倒进去了。根壮老汉就择了一块山石,坐下,老脸朝西,吸着烟,看山看坡,看山那边的落日。

这会儿的山,还有山坡上的树,坡上的草,坡上的石,均被远处的落日,染得红红的了。许多的山鸟,在一片红里划着弧形,很优美的样子,翩翩的双翅,在空里悠然地翻飞,又把一个后晌,给卷到林子里了。根壮老汉看到,有三只五只的山雀儿,朝他前两年植起的幼林里飞来,啾啾地叫着,像要在林里过夜。根壮美美地想,三五年过后,他的林子,就成了小小的气候,那会儿,什么样的老鹰山鸟大鸽子,也会飞到他的林子里。

日头说话间就栽进山下了,剩一些薄薄的残红,涂着西天,衬着山坡,把坡里的根壮老汉,也衬在里面……,根壮老汉的心,被揪一下,使劲揪一下,像有一根拴着的线,被下沉的日头,拽疼了,根壮老汉想到了自个的年纪,自个的寿命……

常常在细瘦的山路上,面对了新植的幼林,根壮就想,他能在寿命的尽头,完成那个数目么?

砍倒过多少树,现今儿就得栽植多少树的。

那些年,林业组长的他,领着全村的青壮小伙,砍了满山的树,这个账,没法算了。可他根壮自个儿,亲手砍了多少,他这个数目,就得一棵一棵地栽上哩。

根壮老汉笨拙地懂得,动弹一天,就离那个数目近一截了。根壮老汉一颗赎罪的心,也会好受一点。

当然,根壮老汉知道自己的日头,会在山头多多游移游移的。

这样,根壮老汉即紧迫又悠然地,在浑浑黄黄的东山上,开始了固执的蠕动。

入夜。东山的夜是又一番景致。风,从树稍上来了,从草丛里来了,从山坡的滚动里来了。沙沙的,像故里的老汉,对东山的永恒诉说,又像是东山,在接纳一个故事,平凡又真实的故事。一弯月儿,悄悄地,露出洁净的脸儿来,当然,有时这张脸儿是圆的,它和斜坡的山井对望一下,笑着,把清清的晖,涂在山山峁峁。清晖里,那一片幼林,幽幽地很朦胧,也很神秘的,像在山坡里滋长和漫延。兽类的叫,也很迷人,无论短促或是悠长,都能融汇在山的话语里。根壮能辨出,哪是野獾的叫,哪是禾鼠的叫,哪是早已罕见的,山狈山狐的叫了。

根壮老汉会静静地听一会儿,坐一会儿,夜有些寒时,他才步入自己的小土窑。小土窑简陋且干净,一面土炕,一应灶具,一套铺盖。窑后,还有一口新崭崭的棺木,棺木用松木做就,小窑里就散发着浓浓的松香味儿。让人惊讶的是,棺木盖子敞开着,里面还铺了新新的被褥。根壮老汉知道,七十不保年,八十不保月,自个已一把年岁了,枝枝杈杈的事儿,得防个万一。哪天身骨不适了,哪天有了什么预感,他会展展地躺在棺木里,悄悄地走到那一个幽静里的。让家人和孩子们,就葬他在这孔土窑里,这里,能看到那一片幼树,长成一片大林子,他的灵魂会走进那片林子里,驻留在林子里,一棵一棵的树,像他的一群儿子,一群孙子,在儿孙们中间,他的心,会年轻起来。融进这一片浓浓的生命里,根壮老汉从此不再有孤独和沉寂,他会整日整夜地,倾听大山和树林的对话,倾听悠悠山风和密密树木的交谈。当然,还有树和树的絮叨。他会参加进来,对山坡,对石头,对树林,诉说他一肚子的心事,表达他永久的情怀……他游走在山坡和林子间,也守望在山坡和林子间。

夜愈来愈深,根壮老汉的土窑里,会有一团儿梦弥漫开来,浓浓的,绿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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