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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骟事[上]

时间:2010-02-06 23:30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张行健 点击:
乡村原本是平静的。 偶有猪哼狗吠公鸡打鸣抑或婆娘们的嘻笑怒骂,诸多生活的零碎均被织进相对宁静的大网里。乡人在这安宁里各自做着地里的活计,耕耧耙耱,春种秋收;各自吃着碗里的饭食,红薯山药蛋、面条窝窝擦圪抖。也或明或暗地跳跳寡妇的墙头和相好的打

  乡村原本是平静的。
  偶有猪哼狗吠公鸡打鸣抑或婆娘们的嘻笑怒骂,诸多生活的零碎均被织进相对宁静的大网里。乡人在这安宁里各自做着地里的活计,耕耧耙耱,春种秋收;各自吃着碗里的饭食,红薯山药蛋、面条窝窝擦圪抖。也或明或暗地跳跳寡妇的墙头和相好的打打伙计,日月在沉静中就有了许多滋味。
  忽一日,有邻家猪崽在尖利嚎叫,一声一声,带了惊恐和委屈。这就刺破了乡村平静,自然吸引了许多形状各异的耳朵们,都奓起,都作专注的倾听状。
  猪崽的嚎叫稚嫩清脆,嘹亮得接近大队里的喇叭。缠绕于乡村古老考究的屋脊和土院圪圪瘩瘩老枣树的枝杈间,派生出些许鲜活生气来。
  只半袋烟功夫,猪崽的突兀嚎叫便渐次弱小、平复,乡村又沉进无边静寂里。雀儿们叫两声匆匆飞过,在屋旁院心划几道饥饿的弧线……奓起的大小耳朵们收缩回去,旋即有一两张脸子表情不同地相对着。
  是二孬家骟猪吧?
  黝黑却年轻的脸子问;
  估摸着是哩,二孬家那猪崽,是年前抓的,算来两个多月,该做咧!
  一张皱巴脸子的老者答,极认真的模样。
  默了一下。
  老者与黑脸汉子的脑子不默。极欢快地从邻家猪圈里跳跃到自家的猪栏边。
  老者寻思:自家那猪崽儿.买来已三月,近日吃食怠慢,红薯皮糠皮白菜叶子煮一块儿,再洒少许玉茭面儿,算是不错的食料咧!舀一瓢倒进食槽,那小畜牲尖长嘴巴只一蘸,滴哒着水柱一边去了。啰啰啰啰,轻轻再唤,诱惑它,洒一些玉茭面儿于槽中,小猪亦无心去吃,哼几哼,或躲于圈棚干瞪了一对猪眼,或绕了墙根一周二周瞎跑。腰身失去圆润饱满,毛鬃却奓奓地如冬日野地的圪刺。原以为小畜牲厌食生病哩,还计划着一二日请兽医瞅瞅呢。邻家的猪崽一嚷叫,叫得老者顿悟:嗬嗬嗬嗬,原本小猪崽思春跑圈想媳妇咧!狗日的呢,今儿就请老陕做了你个小东西。
  黑脸汉子寻思:自家那小山羊是年时冬日下的。小羔子骨架大,腰身长,瞅一眼就知是个好胚羔。一年半载过来,集镇上出手个好价钱哩……近日这羔子却不思草料,野了性情不说,愣是把一双前蹄搭在母羊后胯,愣是在院里撒欢去追逐母鸡哩。鸡儿也在叫,狗儿也在咬,鸡犬就不宁了……这一刻,黑脸汉子就想到操刀行骟的老陕了……
  老者与黑脸汉子一同起身,到邻家去瞅,去请劁骟者老陕。
  从邻家柴门里就走出一个汉子来。个头极矮小的,身板极枯瘦的。三月日光很是媚朗地照了一张枣核脸,却褪不去脸子上暖暧昧昧一层乌灰,类似衣裳的破皮烂片随意地包裹了身子,身子披挂了破烂就敏捷地大步走过来。
  老陕——
  老者问,送去一个慈祥的笑;
  老骟——二孬家活儿已做完?
  黝黑脸子问,话语里多少带了急切。
  被唤作老陕或老骟的乡村劁骟人,似是而非地笑一下,寡着一张枣核脸,接过黑脸汉子递来的绿叶烟,使劲吸一口,咽下,再吸一口,咽下,缓缓喷出时,乌灰脸子罩在一团儿苍蓝里。
  你家猪崽该做哩?
  老陕问;
  不是猪娃,是山羊羔子。黑脸汉子忙分辩。
  我家是猪崽。
  老者不慌不忙,补说一句。
  那就先做猪崽吧!
  老陕瞅一眼老者,没有踌躇便定了先后。
  几个人就走进老者院落,屁股后头还跟了大大小小一群孩娃。
  老陕转过身去,两臂一摆作驱赶状,连说:小小年纪不到学堂里念书,到这儿作甚?娃子挥之不去,执着地进了院落。
  老陕亮一下拴了红缨绳的劁骟刀,声音哑哑地吼:
  还不走开,当心割了裆里的鸡股蛋——
  老者和黑脸汉子就笑,嗬儿嗬儿的。
  娃子怕怕地,站住,不敢近前。
  老陕径直前去。于圈边看猪崽。
  猪崽此刻正不安分,哗哗啦啦洒尿时,还把细长红嫩的鸡鸡张扬出来,张扬一些野性的早熟,全不把圈外老陕放在眼里。
  老陕拣一土块,轻轻一投,打中小猪腰身。小猪皮毛一抖,哼几哼,悻悻然。
  用我给你当个帮手么——
  老者对了老陕,话未说完,但见老陕扶了圈墙只一跃,浑身衣片们伞般在空中张开,待到合拢时,老陕已跳入圈心,灵巧轻捷如猴。
  猪崽被不速之客吓一跳,躲于墙根瞪大两只猪眼窝。白的或黑的猪毛硬硬地奓起。
  老陕弓了水蛇腰缓缓前倾,啰啰啰口子里唤出猪儿动听的人情味儿。猪儿大意中,老陕如猎狗扑向兔子,瞬间逮了后腿并将猪崽侧身摁倒。猪崽大惊,放声嚎叫时,老陕的左手作了耙状,在猪腰猪肚上一下一下耙去,顺毛,蹭痒……猪的嚎叫化作惬意的哼哼。
  就见老陕的黑手出奇地粗大,手背条条青筋小蛇般暴了老高,关节处圪圪瘩瘩酷似枣树枝杈。枣树枝杈去挖猪痒,小猪自然舒坦,哼哼唧唧进入沉醉状态。老陕的右手早已从腰中皮袋里捏摸出一把钢刀,钢刀半尺长短,呈月牙形,刀刃锋利无比,尾部弯成小钩。钩侧束一红缨,如一束火苗燃烧。老陕将膝盖压实猪身.空出左手在猪胯部细细拨开鬃毛,猛吹口气.呼——吹出一片洁白,随捏了那片白皮,右手持刀,快速贴近,只听噌——一声响过,白皮被割开一寸小口,翻出一些嫩红的肉来。小口儿像八月石榴开裂,又如古时美女的娇嘴儿。
  小猪儿被这一割,猛猛地炸开嚎叫,吱吱哇哇如顽劣小儿大啼,嘹亮刺耳充满无限委屈。老陕不慌不忙,麻利地寻到小猪精脉血管,用刀轻轻一割,精管便断。忙收了钢刀,两手托盘一样,猛一捏!挤出一颗蛋丸来,又一捏!再出一颗蛋丸。两蛋丸如夏日山杏,且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网一些纤细血丝,使得色彩艳丽,娇媚可目。老陕浅浅一笑,对了蛋丸吹口气,装入腰中吊着的一只布袋中。
  老陕瞅一眼刀口,见未曾出血,觉得不必去缝合。小小猪娃,愈合很快,三五日就长得严实了。随手抓了一把黄土.于伤口处蹭两把,放猪了事儿。
  小畜牲娃娃芽芽的,耐实着哩,二三日后,恢复常态,猛吃猛喝猛长膘膘哩。
  老陕像是自语,又像对老者叮嘱,说话间又跃出圈墙。装了猪蛋的布袋在腰中一晃二晃。
  老者陪了感激的笑,给老陕也给围观人散一圈烟。说:活儿做得这等麻利,且快且好的。跳进猪圈跳出猪圈,其间不过半袋烟功夫。
  老陕吸着烟,乌灰脸子依旧罩进苍蓝里。
  老者厚道,掏摸出五毛钱来。老陕稍事推让,任由老者的老手塞进他的衣袋。
  又跟了黑脸汉子,给他去骟羊羔。
  那小山羊正在土院欢跑,又将鸡食盆子拱得转圈儿,拱翻了,闷闷地一响,吓它一跳,便又去追逐成群的母鸡,鸡婆子咯咯着逃遁,双翅扇得土院尘土飞扬。
  小山羊见了老陕,憨憨地跑到跟前,居然拿脑袋抵他,看那脑袋上钻出一对尖尖小角,也已辣椒大小。
  晚了么?
  黑脸汉子问老陕,也见小山羊双角成了雨后春笋,不免有些担心。
  畜牲家没甚迟早,不过早做总好,免得惹是生非。
  老陕寡寡地说过,黑脸汉子松口气。 
  老陕抓住羊羔,羊羔却十分听话,咩————叫两声,便不再动弹,伸出红嫩小舌头去舔老陕大手。老陕就令黑脸汉子过来,紧抓羊羔四蹄,使之侧身卧地,便开始行骟。
  老陕拿出的工具,除了月牙形钢刀,另有一只不算笨重的夹板,不薄亦不厚。视其纹路,大约槐木或花椒木做就。开刀之后,老陕准确地探摸到那一根蛋囊精管,便用夹板夹住,使劲夹,用力砸,羊羔咩咩唤两声不去再叫,只用力挣扎四蹄。老陕命黑脸汉子抓紧四腿,看那夹板已将精管夹扁,随叫汉子松手。
  行咧?黑脸汉子问;
  行咧!老陕答过,又解释一句,说:夹扁精管,日后就蔫蔫地萎缩,失了阳性功能,日天怕也无力咧。
  被骟羊羔乖乖起身,抖一下身上浮土,老老实实到棚边去寻草料了。
  以后,就只有安分守己吃草长肉的份咧!老陕笑笑,脸子极恬淡的。
  黑脸汉子小气,仅给老陕一包绿叶烟,算作骟羊酬劳。
  老陕不去计较,默默接了,照例吩咐几句什么,又去别家行骟。
  其实,早有别家汉子在急急等候。见老陕走来,凑到老陕跟前,告说自家的骡驹(公骡)驴驹马驹或牛犊已长至八个月或已超过了一年,近日里小牲口调皮捣蛋无心去吃草料,居然执着地伸出舌头来,去舔异性尾部,使劲嗅着,还扬了脑袋,作陶醉模样。
  呸!汉子说到动情处,使劲吐一口,接着说,看那个贱兮兮的样,像烟土鬼们吸了大烟一个样样。呸!汉子复喷一口,模样气煞。
  老陕默默听罢,劝说,莫气,莫气,畜牲家家成熟早。人吧,到了十七八就想找媳妇哩,驴儿马儿到了八九个月就懂得钻窝窝哩!天底下一个理儿,当劁则劁,该骟就骟,生 甚气?
  汉子便笑,遂将老陕引进门来,就有婆娘家给老陕冲茶递烟。
  婆娘殷勤老陕,是殷勤自家牲口哩,一头牲口半个家当么,女人能不担心?
  老陕喝水间汉子又唤来另外几个汉子,说是帮忙,其实是给自个壮胆儿。
  老陕喷一口烟雾,烟雾里裹了沙哑却瓷实的喊:
  收拾吧!
  汉子眼窝就虚虚地看老陕;
  女人眼窝就虚虚地看驴驹;
  其余汉子或看老陕或看驴驹,眼光都实实的。
  正是三月阳春,日光暖暖地洒于院落,小驴驹儿在一片暖和里不安分地骚动。
  老陕慢慢走近小驴儿,口里哼出一种奇怪的呻唤,像招呼,像诱惑。小驴驹毕竟涉世太浅,被这怪怪的声音吸引而来,看老陕掌里,竟有一把喷香的黄豆,便敛了野性,欢悦柔顺地去咀嚼……老陕趁机搂了驴驹腰身,猛猛的,两只粗黑大手交叉掰了驴子长脖儿。驴驹儿没料这一着,惊,恼,扫尾蹬蹄,奋力挣扎,驴不胜怒,抬腿踢之,老陕同驴驹儿扭作一团儿。
  那一刻暖风轻拂人的脸。围观者的脸子嘻嘻地骤一团儿亮色,看一人一驴的摔跤。眼看身躯修长野性蓬勃的小公驴儿压着老陕倒下去,众人皆捏一把汗。口扑——一声着地时,老陕却压着小公驴儿,勾手将一对前蹄紧抓令众人快快缚了,众人就快快缚了前蹄后蹄。小公驴瞪一对纯真大眼,惶恐中有了无奈。
  一圈儿人皆惊讶,想不到干瘦老陕竟有如此力气,灵巧且凶狠,如山中瘦狼。
  老陕不因摔跤气喘。他平静如初,寡了一张苍黄小脸,目光紧咬公驴胯里裆下。
  那里,一包蛋囊圆鼓突兀.日光下黑乎乎泛一层瓷亮。
  老陕目光找到开刀部位,右手运了钢刀只轻轻一划。驴驹本身尚未感觉时,裆里便割开寸半刀口,因手捏着白白的没有渗血。刀口不见血,不会有痛感,小驴儿亦平平静静,裆里似被人挖痒。 老陕把钢刀颠倒过来,只见刀尾是一细长尖钩,尖钩探进刚划开的刀口里,准确地挑着小公驴的精囊脉管。如驴子幼小,老陕便自作主张,采用水骟路数。用尖长干硬的指甲在那精管上来回捋动,左右揉搓!捻麻绳儿一般稔动数下,精管日后自行萎缩,失了功能;如驴儿骡儿马儿牛犊子稍大,超过一年左右,老陕就用火骟手段。令人事先烧一烙铁,他拿了,将那烙铁尖头轻轻点在精管上,只一点,那精管烫炙之处便成了死结。自然起到劁骟效果。
  老陕庄严着一张灰黄小脸,顺了寸半刀口,排出第一颗驴蛋,挤出第二颗驴蛋,但见两颗驴蛋均果子大小,鲜嫩瓷实,光洁亮丽,在老陕掌心里活脱脱欢蹦乱跳几下……老陕在大伙啧啧声里,拿出棱形缝合针,穿针走线,缝合刀口,又轻轻涂了防炎膏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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