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龚阳要去闯荡齐天坡猴山,扳指算来,千难万难,难度之大,难以想象。咱们不妨先给他打一棒退堂鼓:倘若没有“荜路褴缕,以启山林”的进取意志,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倘若没有孙猴王下闯龙宫、上闹天宫的大无畏精神,要去藏猴洞里去寻灵药,那好似八月十五狗吠月亮,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倘若没有通天贯地的过硬身手,想上齐天坡猴山,想闯藏猴洞穴,注定只能落下“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可笑下场!凡事不预,其事必废;手中没有金刚钻,偏要去揽磁场器活,余勇固然可贾,终究人算难如天算!龚阳龚阳,毛头后生,凡事须得三思行,冒险岂可穷瞎忙。一着未慎满盘输,白白引火烧裤裆哟! 说齐天,道猴山,众所周知:亿万斯年而来,由于齐天坡猴山上面的生态环境太过恶劣,穷山恶水鬼见生愁,食物链断裂得爷爷瞧不见孙子,孙子喊不应爷爷;老虎们既无法在猴山上生息繁衍,也不能在猴山上讨磨生活。此话怎说?猴子爬上树,老虎饿瘪肚呗,哼!因此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能奈其何了嘛。君不见:万丈悬崖是金城,悠悠白云是汤池,草木皆兵霸王死,四面楚歌别虞姬。自古迄今,齐天坡猴山就是代代猴王们的神圣领地,铁桶江山。 危乎高哉,猴山难上!然而,为了能够救治偏瘫十年的年迈双亲,为了得以恪尽人子的拳拳孝心,为了能给自己创造一个光辉灿烂的生活前景,龚阳除了知难而进外,别无其他择;哪怕孤注一掷,也在所不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倒退是没有出路的。明知山有猴,偏向猴山行,龚阳后生,豁出去了! 天地大宴,敬天飨地。老鸭客和女乞丐精心张罗出来的鸭肉席,河鳖宴,端端正正地陈列在庙潭湾河滩上的八百肉鸭棚前。东道主请客,来宾们捧场,热心对热肠,不用馨香祷祝,肉锅内徐徐蒸腾而起的袅袅水汽,游弋在庙潭湾周遭的天地神祗们定会不请自来,饕餮如仪,大快朵颐。不用众人三跪九拜,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人神共享,也可井然如序。石桌石凳,三代同滩,老少咸集,列坐滩头,桐叶作觞,共品鳖汤,脍炙人口。庙潭湾禁地,前有崇山峻岭 ,后有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其左右。颇有《兰亭序》文中之幽雅场景,诗画风光。 自古童言无忌,童行亦无讳,谁敢说不是这样的嘛。酸哥家那麻雀蛋蛋儿只有黄豆粒大的儿子清明,看见大人们在用桐叶当杯喝米酒,就鳖肉,推觥换盏,有滋有味,他也嚷嚷着要吃要喝,不见米酒不下桌;喝不上便山哭海闹,不依不饶,哪咤闹海不客气。儿子不乖,老子埋汰,惹得酸哥一时火冒,不由分说,提起小清明就往八百肉鸭棚内硬塞。小清明才六岁呢,爷老子酸哥来庙潭湾偷肉鸭子的时候想着要带上他,明师出高徒吔。眼前轮到在庙潭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候,就把他搁晾在了一边。老子欺负儿子,不欺负白不欺负!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断肠时;小清明身在鸭棚内,让别人看热闹来下酒。想到委屈处,他索性在肉鸭棚内呜哇呜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惊动得八百肉鸭群们叽叽嘎嘎,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齐齐鸣噪,几至爆破了肉鸭棚。众人见状,有的劝酸哥,有的笑酸哥,有的骂酸哥,欢声笑语搅乱作了一团。 瘸腿老二幼年曾读过《千家诗》呢,看见酸哥作派,触景难免生情,清理清理嗓门后,便学那古道先生们摇头晃脑地吟诵了起来:“清时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瘸腿老光棍古诗吟罢,兴犹未尽,借着七分酒意、三分歌气,跟着又信口开闸地唱起了山歌来:“酸哥酸哥莫发火,儿子喝酒是跟你学。什么老头养什么崽,老鼠子孙打洞窝。” 瘸腿老光棍唱罢,一口儿气灌下去了一海碗米酒,脸不改色心不跳,看得儿子周爱铁一脸的不屑,看得孙子周小龙满肚皮的不高兴。 酸哥堂客见酸哥称霸王给别人看,既心疼着儿子,又怨恨着酸哥,爱心恨意双管齐下,便也放下碗筷,如法炮制起来。她拽起酸哥的一只耳朵,拖死狗也似地朝前走去,干净利落地就往肉鸭内塞了进去,口里唠唠不休地说:“啥葫芦做出来啥瓢,你们爷儿两个跟着懵懂肉鸭群们学做懵懂得了吧!” 光头小僧人吐着舌头,捅了一下龚阳的胳膊肘子,诡秘地笑笑,说:“龚阳小施主,你哥们可得小心点儿,别让堂客把你给塞进鸭笼里去了哟!” 瘸腿老二不经意间听到了光头小僧人的悄悄话,一时感到迷惘起来,不知道小僧人口里念的到底是哪一本经。他朝着光头小僧人好奇地发问:“小师父吔,敲锣要敲心,听话要听真;麻烦你把话说明白:龚阳的堂客在哪山哪水啊?” 光头小僧人有意朝女乞丐睃了一眼儿,然后这才酸不溜秋地说:“老施主,你可别揣了明白装糊涂,自家的墙壁自家糊。这事儿你得问龚阳才有谱嘛。” 瘸腿老二放过光头小僧人,自己夹紧一块肥鸭肉,连汤带水地填进嘴里;尔后又斟满一桐叶杯米酒,朝着龚阳一饮而尽。然后又夹起一块香嫩的河鳖肉,瞪着滚圆的眼珠子,仰起脖子,连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这才发话说:“龚阳,这事儿你瞒不过小师父,难不成就单单瞒得过我一个人吗?你记住:纸是包不火的,媳妇子是坐着花轿进门的。等到你请客的那天,我用舀水瓢瓜喝米酒!” 当着众人的面,龚阳没好意思吱声,只顾闷着声儿吃肉,喝酒,不去搭理光头小僧人,更不愿意去招惹醉酒汉瘸腿老光棍。醉汉吐醉话,会让人下不来台呢。女乞丐面皮子薄,心尖儿脆,端着个碗埋头吃饭,满脸泛着霜叶红,绚丽异常。 鸭客老哥子毕竟是东道主,见酸哥堂客剽悍如此,不管是真戏也好,是假戏也好,生怕他们两口子当着众人的面打起架来,给大家增添麻烦,讨得大家都没趣。想到此,他便赶紧走上前去解交。却被周小龙一把扯住,说:“老表叔,快喝酒,快吃肉,清官难断家务事,莫去探别人两口子的闲事吧!” 周小龙和酸哥常打交道,彼此知根知底,堪称莫逆之友。堂客骂酸哥“啥子葫芦啥子瓢”的话,让他立马想起酸哥的无穷往事来,嘿嘿有声,几至喷饭。嘻嘻,打和不如劝和,劝和不如笑和,伸手不打笑面人嘛。于是,他便把酸哥的一段离奇经历,老少众人的面,东风刮来满天雨,秋风扫落空山叶,学舌了一番。 话说酸哥当年念小学的时候,特别会淘气,特别会捣蛋,特别会弄鬼,特别会撒野,是龚家寨里实至旬归的酸鸡蛋。龚家寨小学校规模小,只配备了一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青年老师来任教。只因该男青年老师经验不足,温柔有余,刚气不足,弹压不往小鬼把戏们,大兜小筐的笑话层出而不穷。一次,酸哥佯装着迟到了,没有按时进教室上课。乘着老师在教室里专心致志上课的空档,酸哥装神又扮鬼,鬼鬼祟祟地把老师煮饭用的小鼎罐放进柴垛里藏了起来,接着又用柴禾遮盖住,和老师玩儿起了坚壁清野的鬼把戏。老师一堂课下来讲得口干舌燥,便到厨房里找水喝,却突然发现煮饭的鼎罐宝贝不翼而飞了,急得他满头雾水加汗水,站在原地上前后左右打着团团转,不知所措。全班的小学生们急老师之所急,想老师之所想,都帮着老师翻箱倒柜地寻找,挖地三尺地寻找,结果找来找去的,哪见小黑鼎罐的踪影了啊?吃饭是第一件大事,老师丢了煮饭的鼎罐,这课可还怎么来上了嘛!有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屁孩急得放声大哭了起来,他怕老师找不着鼎罐不肯放学,大家回不了家该怎么办哪! 鬼打锣的烂酸哥,又酸又烂;明明是他放的鬼呢,他却装模作样地相帮着老师来捉鬼,跳上跳下地找鼎罐,找得比任何人都要卖力,都要积极。找到最后了,他还煞有介事地站在小学校门前,朝着村子里“噢噢噢”地高声喊狗,把全村的大狗小狗白狗黑狗都召集到了校门前来,逐一地察看它们的嘴巴了,看是否留下来叼走鼎罐时的蛛丝和马迹。如此这般地折腾了老半天,酸哥颇感到有些许的过意不去了,这才径直地朝柴剁里走去,三下两下就把那只黑不溜秋的鼎罐宝贝给扒拉了出来。“棒打狍子瓢舀鱼”,鼎罐跑进柴垛里,老师感动得连声向酸哥道谢,吃饭如天大,无粮不动兵呀!不过,老师事后颇感觉到疑惑:这蹊跷事儿肯定和酸哥的恶作剧脱不了干系哩。 又有一次,酸哥上课前特意躲在讲台下面,存心要和老师玩上一回躲猫猫的游戏。其实,老师早在走进教室前就发现了酸哥的鬼把戏,却故意装着不露声色的样子,打开学生花名册来,一本正经地照常点名。当念到酸哥的名字时,老师故意拉长了声调,抑扬顿挫地喊:“酸---哥!” 酸哥在讲台下面也有板有眼地应声答道:“哎,我在这儿!” 酸哥此举,惹得全班同学们哄堂大笑了起来。老师自己也忍俊不禁,憋闷着一张扭曲的脸,不敢笑出声音来,生怕失掉了师道的尊严嘛。 老师下课后气愤不过,便给酸哥罚站。哪知道老师刚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酸哥便象一只猹似地溜出了教室。好在老师的警惕性颇高,警钟常鸣,不敢松懈。烂酸哥的前脚还刚刚跨出教室门,后脚便被老师给逮了个正着。哼,不见棺材不流泪的酸哥,非得给他点厉害瞧瞧!老师想来想去,最后便把关鸡用的大竹罩笼提进了教室,让调皮捣蛋的酸哥蹲下身去,用竹鸡笼罩上,然后又让班长一屁股坐在竹笼上,以防酸哥破笼逃跑。哪知道不安份不守己的酸哥,竟然见了棺材也不流泪,老师给复式班的另一个年级讲课时,酸哥却在竹笼内“咕咕噜噜”地学周扒皮逗鸡叫,惹得整个复式班的数十名小学生们,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连那青年老师本人也实在撑不住了,便也只好在俗随俗地放下尊严,跟着同学们开怀大笑了起来。 经周爱铁这么一兜底,逗得河滩前的人们也都跟着爆笑了起来。酸哥的堂客呢,更是笑得一脸的灿烂、一脸的辉煌。老子不争气,儿子学打屁,真是一条硬道理哩。酸哥脸儿红红地把儿子清明打从鸭棚内提了出来,耳提面命着说:“清明,快让你周爱铁表伯给你倒米酒喝吧。” 鸭客老哥子却正颜说道:“玩笑归玩笑,哪有六岁孩子学喝酒的理儿了嘛!” 瘸腿老二带着八分醉意,故意冲着酸哥说:“儿子不抽烟,儿子不喝洒,谁来给爷老子孝敬烟和酒了啊?酸哥酸哥,你说是,还是不是嘛!” 在一派笑闹声中,石桌上的嫩鸭肉、鲜美河鳖肉汤都被吃得一干二净了。坛内的米酒也都喝了个底儿朝天干。肉饱酒醉之际,男子汉都乘着酒兴,纷纷叫着嚷着要跟龚阳上猴山,就连女乞丐也忘了羞涩,扯住龚阳,壮其行色。 落红庵枫树林里,离离老庵主和张铁扇仙姑忙着救治那只上吊的老瘟猴头,而粘在罗网内的那几只老公猴子们,落红庵内却没有人能够把它们释放出来。老法师见了,便赶紧让两个小沙弥们走出庵门外,把武僧和庙猴们叫来帮忙。 且说武僧们此时吃饱了早斋,喝够了早茶,正在落红庵门外逗那几只庙猴们玩儿呢。在三和庙庙堂里,因为形格势禁的缘故,武僧们对值勤庙猴们都是恭恭敬敬,礼让三分的,因为它们是代表着老法师在值勤行法的嘛。不尊重值勤庙猴们,就是不尊重老法师,就是不尊重神圣的三和庙法规嘛。出了三和庙,庙规不出门,武僧们才没把那些个猴头们放在眼里呢。这不,武僧们借口说庙猴们吃饱了野果山实,把小尼姑们送来的早斋全部都尽数享用了,庙猴们压根儿连斋臊味儿都没能闻上一闻。用过早斋,闲来无卵事,武僧们又连哄带骗地唆使猴头们上树去摘果实,把那些个香甜可口的大棠梨果实抛下树来,让武僧们一饱口福。猴头们没吃上早斋,猴心上虽颇感觉到不公平,却又有口难言,只好闷着吃那哑巴亏。当两个小沙弥们走出庵门外时,武僧们便把棠梨果实一古脑儿地塞到小沙弥们的手中,让他们也跟着受用品尝。小沙弥们一边吃着美味的棠梨佳果,一边把老法师的最新旨意传达给了武僧们。当众多武僧们听说又要他们去解救那些个陷在罗网内的大马公猴时,人人心不甘情不愿,个个便都面露难色,异口同声地谴责着说:“那些该死的猢狲们来寻死,就该让它们活活地去遭受死罪,活活地把它们折磨到死。倘若我们今儿个把它们给释放了出来,说不定明儿晚上它们又要下山来肇事惹祸,成为我们的死对头了。想想看:两山猴国近在咫尺,咱出家人们可是从来没去骚扰过它们呢。猴头们不死,庙、庵难未已。岂不闻:猴救猴,最里手;人救猴,抓伤手了嘛!就让那几只庙猴们先去施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