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曦微,睡眼惺忪,恍惚迷离,撒满了庙潭湾。 难得破梦而出的黑袍乌鸦们,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秋风扫落叶也似地在古老大荒的山涯水涘间飞飞落落,肆无忌惮地嚎噪着,嘶吼着,惊山动水,泣鬼悲神。哈哈哈哈,它们可是在练嗓?它们可是在鸣冤?它们可是在早操?鬼才知道呢。古人们留有《乌夜啼》的曲牌名,吟唱千古而不见衰,唯独不见有《乌晨啼》的玩艺儿昭示后人。其寓意究竟安在?难以考证。许是古代文人们喜欢熬夜,喜欢秉烛夜游,在欣赏完“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夜景后,有睡懒觉的习惯吧? 每见深山里乡巴佬者流们在燥燠天气里劳作时,因了酷热难当的缘故,往往有着啸山喊风的习惯。君不见:当人们“呜—呜”地一阵尖端啸叫声鹊起时,荒茫林野间刹那间山鸣谷应,草木震动,缕缕清风便召之即来,来不虚行,送风送凉,解人溽暑,让人爽歪歪而不用付降温费,岂不快哉。这看似颇有几许迹近荒唐的行径,而山里人们却对此乐而不疲,自鸣得意,满以为学得了孔明祭东风的绝世真传本领,秉有呼风唤雨的持异功能呢。说来道去的,到底是山民们受了黑袍乌鸦们的影响呢?还是黑袍乌鸦们受了山民们潜移默化的熏陶了?个中玄妙,子虚乌有,无人能猜透,无人能破解,随它得瑟去吧。 原生态的庙潭湾,满地里滚动着原生态的荒诞故事,何足为奇了嘛。 且说老法师僧、猴一行渡过庙潭湾后,便风风火火地踅进了落红庵地面,要向离离老庵主询问情况。然而,虽有两只庙猴们奉旨前去通报,却左等右候不见离离老庵主的身影儿出来迎接,也不见庵猴们出来应酬,这着实让老法师深感意外,摸光头找不着眉毛。噫 ,素来起居有常的老庵人,难不成也会玩弄白日飞升的得道伎俩了吗?兴冲而来的老法师,百思难得其解。 呵呵,原也难怪:落红庵内的庵猴们只管庵内份内事,出了庵堂正门的三教九流,它们可是猴尾巴扫天花板,想管够不着。武僧们向它们咨询老庵主的行藏踪迹,庵猴们抓耳挠腮,扪虱抓背,不能够回答,也不愿意回答;滑稽憨态,笑掉人牙。老法师无奈之下,便只好让庵猴们在前引领向导,僧、猴一行们厮跟着来到了庵门前,闲者免进。老法师原是执掌佛门规矩的领头人,岂可自己先败坏了规矩嘛。该进者不可不进;不该进者,一概免拒之于庵门之外。 老法师对着武僧和庙猴们摆摆手,谆谆嘱咐道:“落红庵乃千年尼悃禁地,非尔等公雄者流所得轻易进入者也。着汝等僧、猴之众安心在此庵门外静候少时,待我见到离离老庵主后,再来安排尔辈的进退行止也。” 老法师言留半句,话截三分,言下另有深意是:僧、猴庶众,只可规规矩矩,不得轻举妄动,以免有失行为检点,惹得庵堂内尼姑们笑话,失了三和庙的格! 老法师安排妥当,留下武僧和庙猴们在庵门外等候,自己带了两个小沙弥和管事僧人三兮和尚,跟着两只庵猴,从容来到了落红庵经堂前。 正在庵堂内当班的离怨、离恨等一班小尼姑们正在庵堂内当班做事呢,见是老法师老大早地巡庵来了,一个个手足无措,大乱心曲,忙不迭地赶紧拂尘让座,奉茶端水,俯首垂手肃立在经堂前,不敢多发了一语。老法师问起老庵主的行藏来,众多小尼姑们三缄其口,相互推脱着不愿多说,也不敢多说。其木讷呆相,形似庵猴。管事僧三兮和尚见状,心下颇不以为然。庵猴们乃禽兽身性,不谙礼数,不晓佛法,尚属情有可原。而受佛缘洗礼了若干年的小尼姑们竟然如此大胆无礼,在老法师面前也敢敷衍塞责了事,体统安在哉?三兮原是莽和尚,虽然每天唱三兮,其莽撞汉本性毕竟难移。他一时间性起,便难免要作愠作怒,脸色难看了起来,幸好却被老法师以手势止住了下来,方才没有发作出来。 老法师对三兮和尚说道:“三兮师兄,出家人逍遥尘界外,超脱七情间,素以无喜无忧无怒无嗔为最尚;倘若让七情填心塞肺,自然便会欲望难除了嘛。” “老神仙,庵猴们冥顽不灵,渺不知人伦,吱吱唔唔,浑浑沌沌,尚属可情可原。而眼前这些小尼姑们,一问三不知,再问变木头,念佛念经未学得乖巧聪明,反倒变成了泥塑小尼妞,未免太过荒腔走板了也!”三兮和尚到底心气难平,物不平则须鸣。“倘若庙、庵两处,都似这等的荒诞不经起来,那老方丈半世帷幄运筹、管庵治庙的宏图伟愿,岂非要沉沦为潲水空话了吗?” 不料老法师却对小尼姑们的行为赞赏有加地说:“三兮兄, 你也是管事僧,岂不闻:无规矩难以画方圆,无佛法难以渡众生乎?特殊时期,特情特办。值此庙、庵两处动荡不安之际,倘若离离老庵主言出法不随,尼恬猴嬉,全没些许方寸尺度,尼姑们肆无忌惮,庵猴们无法无天,那落红庵岂不要乱成一锅粥了乎?离离老庵主做得对,小尼姑们做得对,庵猴们也做得对,阿弥陀佛!” 师徒对话,叽哩呱啦,有问有答,真是为难了那些个天真无邪的小尼姑们了哟。她们一个个恭敬侍立在庵堂前,耳闻目睹这三和庙高僧们的对话,似懂非懂,模棱可可,想笑不敢笑,要忍憋不住,着实是好可怜兮兮的哟! 当着众多小尼姑们的面,三兮和尚偌大年纪的高僧,哪怕再鲁莽,再焦燥,他也不愿意和老法师当面锣,对面鼓,磨嘴皮,打嘴仗嘛,党龄活报剧给尼姑们看。真人不露相,高僧善伪装;他只是在私心地里唧哩咕噜地熬着稀粥:老方丈吔,阿弥陀佛个屁!你敢情老糊涂了不要老脸皮,可你能让咱这随扈们也跟着你人家把颜面往裤裆里面兜,象农家们腌酸菜那样死命地按,死命地摁了吗?” 那些个滞留在庵门外的武僧和庙猴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嘿嘿,想让他们循规蹈矩地在原地死等死守,没门儿!落红庵后面除了有古老的大枫树林外,也还有老态的梨树、龙钟的板栗树、纠缠的八月瓜藤蔓儿。果树上面都如金似银,结缀满了诱人食兴的累累果实,让人垂涎欲滴,不想吃的才是傻瓜蛋蛋呢。倘若僧、猴们是在别处偷摘了农家的果子,那是偷窃行为;而在庙潭湾禁地内摘了自家庙、庵内的果实,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收获了嘛。前人栽树,后人吃果;落红庵的庵产,倘若庙僧和庙猴们不收不吃,难不成还要留给佛祖菩萨们去享受吗? 面对诱惑,彼此彼此,人、猴欲望略同。于是庙猴们率先垂范,跃跃欲试,三蹦两跳便来到了落红庵后的果树林内,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纷纷攀爬上那棵大棠梨树,你争我抢,猴手一梨,蹲踞树上,尽兴大啖了起来。猴狲们毕竟是猢狲,虽然同在三和庙若许年,但他们却对武僧们视而不见,不管不顾,竟连一丁半点儿的客气和谦让也没有,武僧们气得直咬牙,横切齿,真是气煞了人也。武僧们当然知道,猴王下山砸庵、毁庙,其起因就是因为棠梨果砸伤了一只庵猴,惹得老猴王猴性发作,不依不饶,带动两山上的猴子们扑下猴山,制造了史无前例的闹庵、闹庙惨剧,害得出家僧、尼们两日两夜不得安宁。殷鉴未远,岂可覆辙重蹈啊?于是,尽管武僧们馋涎横溢,肠呼胃唤,他们却远远地站在树林外,不去淌猢狲们的那趟浑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猢狲们彼此间被棠梨果砸破了猴头,却倒转来栽肮于僧人们,激怒猴王再次发威,岂不冤哉枉也! 没过多久,那数只庙猴们吃饱了棠梨水果,便一个个又凌空跃起,跳掷到板栗树枝上,要去摘那板栗球果,换换胃口儿。中秋节前后,板栗球果黄里泛青,还没绽开口了,生气盎然地附着在繁枝密叶间,就象公猴卵泡们附着在猴屁腚上一样,雷打不动。猴头们头脑简单,记忆力低劣,往年被板栗球剌扎痛得嗷嗷直叫,此刻却早忘掉得一干二净了。这不,它们拽过树枝,拗下球果,抬手就放进猴嘴里去咀嚼,疼得猴头们呲牙咧嘴,唔唔直叫,稀哩哗啦地滚下树来,重重地摔在泥石地面上。众多武僧们看见了,悄悄地拍着手,个个心里乐开了花,直呼过瘾,直叫痛快,直骂活该!但他们却心存顾忌,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生怕猴头们找老法师告状,说他们幸灾乐祸,骂他们冷心冷肉,见死不救来着呢。再说了武僧们自己也是做贼心虚嘛,不吃锅巴饭,何来锅边站?既然跟着庙猴子们一同走进了果树林子里去,不算贼来也是偷,僧人、猴子同流合污,要罚一起罚,要骂一起骂,要赔一起赔,是谁让他们邀伙结伴而来的嘛。 在小尼姑们的殷勤照管下,老法师和僧人们在庵堂内喝了早茶,用了早斋,却迟迟不见离离老庵主回来,心中甚感纳闷,不知道离离老庵主今朝耍弄的是哪一门子的鬼把戏。老法师兀自在心中暗自思量:八成是那老妮子还在睡觉哩,所以才使得众多庵猴、尼姑者流们不敢啃声露气儿呢。这样想着,老法师索性便让两个小尼姑带路,径自来到了无愁亭前来坐地休息,以便给老庵主一个台阶好下嘛。太阳晒屁股起床,如来佛是这样,观世音菩萨是这样;习惯成自然,神仙怕勤不嫌懒也。打从板栗树上摔下地面的猴子们吃饱了山果实,优哉悠哉,在朝阳里扪虱搓痒,好不自得。武僧们也被尼姑们安排吃喝了早斋,吃了油炸面果,在庵门外原地待命,未敢随意走动。菩萨靠扮,和尚靠装,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人模僧样来,何愁信众们不刮目相看了嘛。 老法师一走进无愁亭,第一眼便瞅见离离老庵主和张铁扇仙姑两人正站定在大枫树下面,忙着要救治那只作孽上吊的老公猴头呢。 老法师朝着离离老庵主喊话:“善哉善哉!莫道僧行早,更有早行尼。仙妹仙姑早忙,七手八脚步,不亦乐乎?” 离离老庵主闻声回顾,见是老法师来了,便连声责备引路的小尼姑们说:“小秃头糊涂!明知是老方丈来了,也不咳嗽通报一声,真是懒惰散漫惯了呢。敢问老方丈早茶上过了否?早斋可曾用过了否?” 两个小尼姑们齐声回答道:“回老庵主话。红日出山,光照庙潭湾。小尼们起床比日头早,煮斋比鸡叫早,老神仙业已喝过早茶,用过早斋了。” 两个小尼姑们垂手侍立着,口里虽在回话,心地里却不太顺趟。哼,明明是老庵主不让她们乱说话,乱打卦呢,现在又回过头来责怪她们没尽职尽责,着实是好埋汰哩。反正做庵主的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道,难怪出家人们都抢破了头要争着当庵主,做方丈,高人无数等嘛。但她们却是有贼心在想,却没贼胆敢说。生来是小和尚、小尼姑的命嘛,原本是只有唯唯诺诺、恭敬听命的份儿呢。 老法师呵呵呵地爽朗笑着说:“仙妹,不妄言乃出家人约定俗成之戒规之一,老庵主休得再责怪了小尼姑们。她们也是有苦难言嘛。倘若尼姑们口无遮拦,没天没地,胡言乱语,斯害也已,不足提倡哟!” 老法师心里在窃笑着:明明是你不让说,却反倒归罪于尼姑们,不象话嘛。 离离老庵主对老法师说:“仙兄,昨晚后半夜,又有数只猴头们跑来落红庵捣乱,挺让人忧心扰肺的呢。幸亏武僧们未雨绸缪,赶在天黑之前布下了罗网,逮住了猴头们。要不然的话,只怕落红庵昨夜的劫关难口,可不会是一般的小呢。” 老法师联想起昨日晚上有两只庙猴擅自逃回猴山的事儿,肯定和落红庵猴事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牵连。于是老法师便深有感触地对老庵主说:“仙妹不说,愚顽老衲倒是全给忘记了。昨日上半夜,我和龚阳小后生在三和庙半山亭子前对话,有两只下山归来的庙猴子们听到后,便连夜逃遁回到齐天坡猴山上,给老猴王通风报信去了。两只猴头们今天清早上扮作巡山的庙猴,妄图鱼龙混杂地打从岩人界方向潜回三和庙,却被三兮师兄们给逮住了。经过管事僧们审讯后,猴头们对行谍之事供认不讳。我实在担心落红庵这边会出事故,所以才老大清早地赶了过来,想不到果然就出了状况。我身为方丈,考虑不周备,让仙妹们受惊了,我问心有疚呢。好在齐天王猴王吃一堑,长一智,并没有带动猴头们下山来发难,可见张仙姑们一行昨日上猴山的和谈,还是挺有实效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