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南飞,红叶满山,那是寒冷北方秋天萧瑟的景象;河水清清,树叶凋零,那是温润南方秋日的美景。然而,我的家乡在中原,这儿的秋天没有那些景色,但我对故乡秋日却充满别样的记忆,令我常常想起的,是那火烧毛豆的香味…… 何谓秋毛豆,就是秋天还生长在地里没有收获的黄豆。豆荚是鼓鼓的,浅黄色,像初七初八的弯弯明月,上面长满了短短的绒毛。恐怕这就是毛豆的来历吧。 我的童年是在“文革”中度过的。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孩子,大都记得那艰苦的岁月。当时,每人每年只能夏收分到十几斤麦子。一年里只有大年三十晚上和正月初一早上能吃顿白面饺子,还得留点白面用来糊窗户纸、过年糊墙什么的。不年不节是看不到白面的,煮菜时要是能多加点儿油就相当不错了! 秋收时节,太阳光暖暖的,大人们便让我们小孩子到田地里帮着拾毛豆,干了一会儿,大伙都说腰酸了,于是停下来,躺在地上歇会儿,可是我们这般年纪的孩子哪里歇得住,不一会儿,便在田地里比赛翻起跟头来。 “好像谁在烧毛豆?”忽然,不知是谁发现远处飘起缕缕青烟,小伙伴们便议论开了:“要不我们也过过瘾吧。”“烧就烧,又不是第一次了。”大家一致同意,然后就分好工,有的去拾柴,有的去地里捡毛豆。我去找干枯的野草,其他的去捡毛豆,赖五不老实,干脆就吩咐年龄最小的小水去生产队地里偷偷拔黄豆。很快,拔来的和捡来的放在一起,有十来棵。 找一块较平的地方,放下干草和黄豆棵。赖五掏出火柴,“嚓”地一声划着了,点着柴。可能是豆和柴有点潮湿,火苗很小,根本着不起来。我们就使劲吹,我年纪小,大家嚷着让我先来,可我鼓起腮帮子,吹了好大会儿,火还是烧不起来。“去去去,你这尿壶嘴,没劲儿,看我的。”赖五使劲把我推开,说:“还是滚后面歇着吧。” 赖五推开我,蹲下身,“呼,呼”,像个鼓风机似,噼噼啪啪,火终于烧起来了。一股青烟直升起来,和着我们的笑声渐高渐远了。赖五像个老练的炊事员,用根青高粱秆当火棍,来回拨着火。一阵微风吹来,他被烟呛得直流眼泪。风助火势,豆荚“噼里啪啦”炸响了。 烧毛豆时黄豆棵不能压在火上,豆荚与豆棵的连接处较细,火首先烧着了那里,只见豆荚带着火一个接一个地往火中掉下去。赖五拿着黄豆棵的根部太烫手,就又找一段干树枝挑着烧。烧完了干豆荚就烧上部的青豆荚。青豆荚不容易着火,只是烧得有些变糊就不敢再烧了——烧毛豆一次不能烧得太多,烧得太多需时间较长,掉到火里的毛豆就要被烧糊不能吃了。 又把拾到的毛豆放到火堆里,我扭头看看身边的小伙伴,个个都弄得一脸是灰,可笑极了。烧熟的豆子咧个大嘴,好像也在朝笑我们呢? 赖五立即把豆棵拿开,把剩余的火扑灭,豆子焦黄焦黄的,那浓烈的香味引得人馋涎欲滴。只见赖五脱下褂子,抓着衣服的两个衣肩处,高高扬起,叉开腿,呼呼地扇了起来。顷刻,泥土夹着点点火星四飞,呛得我们“吭吭”直咳。接连扇了几下,把黑灰扇净,地上就露出了一层焦黄的、胖胖的、圆圆的、还带有一些烧黑的豆粒来。 扇过后,伙伴们一拥而上,小猪抢食似的捡起豆来。“咯嘣,咯嘣”,“真香,真香!”大家一边咯嘣吃着,一边不住地夸赞着。小水像没见过世面的小猪,跳槽似的蹲在中间,焦黄的豆子都被他踩在脚下,赖五伸出沾满黑灰的双手冷不防在他脸上抹了两下。大伙全乐了。小水虎着一副老包脸蹦了出来。 我们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捡食豆粒。刚捡起的豆粒还在发热,有的甚至还烫手,但此时可管不了那么多。豆粒烫手就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这样来回倒腾,边倒腾边用嘴吹,几次下来就不那么烫手了。手里有几个豆粒后,用嘴吹去豆粒上粘着的黑灰,嘴一张,手对准嘴一磕,热乎乎的豆粒带着清香就滚进了口中。有时还会被没吹凉的豆粒烫一下舌头,也顾不了那么多,用牙一嚼,只听“嘎嘣嘣”一阵响,那个脆劲,那个香劲,那个热劲,立即充满了全口。那滋味,只有在烧毛豆现场才能品尝出来。 风停了,田间静极了,除了蝈蝈和蛐蛐的叫声,什么声音也没有。我们一边捡着地上的豆子,一边往嘴里丢,多余的就装进了衣服上的口袋里。不一会儿,地上的豆粒就被捡干净了。不要紧,还有呢。烧熟的嫩豆荚,把豆荚剥开,抠出里面还带点青色的豆粒,放到嘴里一嚼,哟,那滋味,与刚才吃的干豆粒相比又是一番味道:带有一股面劲,满嘴喷青香。 等到捡得差不多了,也吃累了,一个个抬起头来,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因为大伙的嘴巴就被豆灰染黑,像长出了黑黑的胡子,简直就是一群花脸猫了。赶紧找一水坑把手脸洗净。 晚上,吃完饭以后,那时农村也没个什么娱乐活动,只有躺在床上睡觉。这么早,干翻腾也睡不着,就想起了口袋里装的烧毛豆,摸出几个,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慢慢地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